南京求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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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多年老慢支,一直拒绝就医。日子就成了屋角的蛛网,残损,不见光亮,落满了灰尘。我下班回家,总是看到她孤独地坐在门口,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如有老者健步而过,她自言自语:我怎么不如人?! 我宽慰她,人本如寸芥残垣,岂无病痛之虞。母亲点点头,笑了。呵护,是最好的医疗。转念一想,“人生无微瑕而不欢”,我们知“道”,但有几人能做到。
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所预计的痛苦。母亲的病痛已无法承受。去年入冬,母亲就不能走动,稍微运动,气就接不上来,脸色煞白,委顿如泥。到菜园,还要歇上几肩;隔着饭桌稍稍留神都能听到她咽喉里丝丝的齁声;夜间也常常听到她无奈的叹息。这次母亲居然同意去看病,多好的事啊。她说:“朱培昌(远房表亲)的病都起不了床,喘起来像老鸭噎螺丝,抱头伸,看好了!陈加朝(老邻居)上个礼拜也去看哮喘了。医院,孙子凯医生,好本事!”朱陈二人无疑是母亲最值得信任的人。母亲有几分兴奋,无疑等待千年,今朝得见。
母亲七十多岁了,仅出过一次远门。十九岁时跟着她邻居夏姨娘去上海,卖猪膀,在上海游逛几日。母亲说,一个星期杳无音讯,外婆大哭一场。那是母亲唯一的出外,现在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今天,她已不能行路,一两百米还得靠运气。乘地铁从金牛湖上S8号线,转3号线,再转1号线,上上下下倒车转站怎能消受。租车,又担心她晕车。乘大巴去天长妹妹家多少次又吐又呕,翻江倒海,天旋地转,人几乎被毁掉一半,着实可怜。到南京去,谈何容易。母亲迫不及待地说:“叫老魏车,我能行。”我说:“对,到南京去,忘记去看病,就当去旅游,六合的桃花节,玄武湖有樱花节,像王母娘娘蟠桃会,热闹着呢。”只希望能消除她的焦虑。
接下来,正如波谲云诡的朝鲜半岛环境下蒂勒森的中国之行一样,要做足功课。不能行路、晕车、错过孙教授的门诊是三个必须充分考虑的重要因素,不得星点差池。找车主,技术需纯熟,非老魏不可;选定日期,需孙教授坐诊,免出意外;早上几点出发,能顺利挂上号,当天上午就能完成诊治,母亲的身体拖不起;还要带上水杯、纸巾、防晕的糖果等等,一切,像在求证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17日早上四点半,我悄悄起来,坐上水,煮了饺子,去叫母亲起床。不料她早已穿戴齐整,过年一样的装束。我打趣道,“妈,太隆重了吧?”母亲说:“你不是告诉我旅游嘛!”“旅游,旅游,我们去旅游!”饺子馅咸,母亲只吃了两个,推开碗。老魏的车已泊在门口。
夜,黑漆漆的,风,有点凉。我们出了金集,驶向金牛湖方向。夜,像巫师,让一切失去性别,变得深不可测;而白天,就不一样了,春分的阳光,像多情的母兽,催生一切,蓓蕾炸开,百鸟群喧。老魏小心翼翼地扶着方向盘,像捧一盒精致的蛋糕,每一个刹车都不会让你知觉。“风中的我还是低眉深锁,坠落在路旁的片片枫叶,不正是凄迷的秋色……”蔡琴的嗓音极低,让人伤感,我关闭了音响。母亲半躺着,眼睛微闭,身子随着车子的起伏而完全放松。
恍惚中,母亲问,那是什么地方?我缓过神,窗外是一片灯火,璀璨如昼,车已驶上六合高架。母亲感觉不错,一切安好,我觉得之前的考虑都是多余的。上南京二桥时,可以清晰地看见长江远接天际,从容而来,潇洒而去,将晨曦抛在身后。母亲感慨,我真没想到还看到长江。眼角闪过一丝忧戚。
医院在汉中路,门脸不大,走进去似迷宫,失去方向,大厅五层顶上巨大的水晶灯摇摇欲坠,扶手电梯也无精打采,有几名医警和保洁忙碌。往里去,挂号处已是人头攒动。
算起来真正的诊疗时间只有五分钟,而我们整整熬了一个上午。初诊,检查,再诊;验血,拍片,肺功能检查;一楼,二楼,四楼,再回到三楼;排队,排队,继续排队。我们母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转来转去。母亲的手颤抖了,身子也不由自主瑟索起来。她不能用力,只能靠垂直电梯上下,回孙医生诊室时,她紧紧地抱着我,步出电梯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次坐到孙医生桌前,母亲又增添了信心。孙医生看上去平常,说话时会让你想起曾国藩对儿女的教诲:说话迟缓否?孙医生语气缓慢持重,落字如钉,他指着病历说:“老太啊,你不要急。你这病中医叫肺脾两虚证,西医叫支气管哮喘,慢性阻塞。”母亲不懂术语,但孙医生轻松的表情告诉她:不是坏病。这已经很不错了。孙医生再次为母亲诊脉:得慢慢调理,我给你开些药,明天就会好些啦!这更让母亲喜出望外,母亲连忙欠起身攥住孙医生双手说:“你是好医生,你是我们救星。”弄得孙医生不好意思,不得不站起来,他的学生们忍不住嘻嘻笑起来。母亲之于孙医生是万千之一,而孙医生之于母亲却是万分难得。
我安顿好母亲,缴款取药。中药房一个抓药女孩看上去好眼熟,穿白大褂依然能看出她婀娜身态,戴着工作帽却遮不住秀美脸庞。眉眼有钗黛之色,举止有大家之风。我便多留意了一眼。女孩觉察异样,腼腆一笑。这是多美的一道风景啊!我自嘲落入了俗套。
携母亲步出门诊大厅,到路边等车来接,已过正午,也不觉饥饿。母亲坐在路牙边,翘首四望,医院、医院,远处还有幢威风凛凛的大楼----医院。母亲说:“医院!”我会心地笑了。
过了长江隧道,母亲开始晕车,始料不及。停也不是,走也不是,我和老魏一筹莫展。晕车就是晕车,一万种准备都无计于事。母亲抬手前指,盼着早点到家。玄武湖的樱花,六合的桃花,呼啦啦地从眼前掠过,奔腾的长江水,东摇西晃的新区楼宇,全都搅地一起。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希望通过掌心,把我所有的力气都给她。
我看见,母亲的眼角有一滴清亮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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