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年合订本28
2021-9-5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次敬慕
我敬慕过许多人。我自认是一棵弯曲的树,所以尊敬那些笔直的树木。的确,我们应该记得圣诞节前出门
去买圣诞树的经验。远远望去,那一排排可爱的树无不妙极,可走近一看,又没有一棵正合我心。这棵太弱,
那棵太弯,另一棵又太矮,等等。看人亦如此。毫无疑问,某些人之所以给我留下高大的印象,是因为我对他
们了解有限,而我对自己的缺陷又过于清楚。
不仅对我自己的缺陷,对我生活圈子里其他诗人、画家的缺陷,我也一目了然。艺术与某种遗传缺陷之间
的关联,与某种无能、异常或疾病的关联,几乎已成公理。作家和艺术家们的传记揭示了这种关联。举目四周
,朋友和熟人们的生活经历更令我对此确信无疑。然而,人们也许会怀疑,这种联系只是因视角不同产生的错
觉。倘若我们对那些最平常的人做一番仔细的探察,其结果或许是:“正常”在他们中间也像在文学、艺术领
域那些知名个体中间一样稀少。名人的生活只是更多地被拿来展示而已。
(秋水长天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米沃什词典:一部20世纪的回忆录》一书)
文苑
柳树和葫芦
达·芬奇
可怜的柳树发现,为利于葡萄和附近树木的生长,人们总是修剪损伤它,令它无法享受幼嫩枝条自由生长
的快乐,无法长至自己所盼望的高度——直指天空。于是它集中精神,敞开想象的大门,沉思良久,想从植物
界寻求一个无须柳枝缠绑的盟友。丰富的想象驰骋了一段时间后,它猛然想到葫芦。柳树极其欢喜地摇摆起所
有的枝条,认为自己找到了称心的同伴,因为葫芦善于自行攀附,无须人缠绑。打定主意后,柳树伸直枝条,
指向天空,等待友好的鸟儿,它们应该可以帮它传达愿望。它在飞近的鸟中发现了喜鹊,于是对喜鹊说:“和
善的小鸟啊!在那些早晨,当残忍贪婪的饿鹰想要吞食你的时候,你在我的枝条中得到了庇护;当翅膀渴望休
息时,你常在我身上歇息;与同伴嬉戏求爱时,你在我的枝条间尽情得趣。看在这些的份上,我求你帮我找到
葫芦,从它那里要些种子,并转告葫芦,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种子所发的幼苗。为了说服葫芦,
这样的话请你照样多说些,你极善言辞,无须我教授。如果你帮我办成此事,我将乐于让你的全家在我的枝杈
间免费筑巢。”
喜鹊又与柳树商定了某些新条款——主要是,柳树绝不能让蛇或臭猫入住,然后喜鹊翘尾低头,飞离柳
枝。它用翅膀托起身体的重量,击打流动的空气,用尾巴作为控制方向的舵,四下打听,终于找到了葫芦。喜
鹊在葫芦那里说了几句客套话,鞠了个漂亮的躬,获得了需要的种子。柳树见到喜鹊带来的种子,满面喜色,
让喜鹊用爪子扒开柳树身边的土,绕着柳树用喙种下一圈种子。
没多久,种子开始发芽,枝叶蔓生,逐渐爬满柳树所有的枝条,宽大的葫芦叶令柳树失去了美丽的天空和
阳光。然而灾难还没有结束,结出的葫芦以它们沉甸甸的分量,开始将柔弱的柳梢拽向地面,造成柳枝奇怪的
扭曲和不适。
于是,柳树拼命地摇晃身体,想摆脱葫芦,但因为葫芦缠绕得很紧,摆脱计划毫无作用。柳树疯狂而徒劳
地尝试了几天后,看见了经过的风,于是将自己托付给风。风用力地吹,柳树老而中空的主干裂为两半,一直
裂至根部,柳树倒了。倒下的柳树只能徒劳地哭泣,认为自己天生命运不济。
(四铭摘自译林出版社《达·芬奇笔记》一书)
文苑
雪茄盒子
袁哲生
父亲早起,父亲上班,父亲下班,父亲早睡。父亲很穷,父亲足不出户。但有一天例外。
儿童节那天早上,总有一双擦得很干净的旧皮鞋整齐地放在我的床前,我一睁开眼便能看见。
等我吃完早点,换上洗过的衣服,套上大头皮鞋,稳稳地绑好鞋带,父亲便安静地出现在我小房间的门口
。他手上提着一个帆布旅行袋,里头必定有一个铝制的水壶,几个大馒头,一个装着香肠、卤蛋、素鸡和海带
的圆形便当盒,一包苏打饼干、一条口香糖、一厚沓卫生纸和两条手帕。
我们走进客厅,母亲便仔细检查我的服装,再翻看旅行袋里的东西齐备了没有。
然后,像有一件要紧的事,父亲挪过一张木椅子,抵在大玻璃橱前面,站到椅子上,费很大的劲儿从橱柜
顶搬下一个木箱子。那里有少数几件专属于他的东西。
木箱子是用零星的木板拼凑钉成的,日子久了,显出深浅不同的颜色和木纹,像我制服上的补丁。似乎只
是随俗,木箱子外的确挂着一个生锈的锁头,不知有没有钥匙。
父亲轻轻地掀开木箱,探出一个浮雕花边木纹精美的雪茄盒子和一块紫色的绒布。父亲兴冲冲地擦拭一番
之后,才打开盒盖,取出一支深咖啡色的雪茄,插进衬衫口袋里露出一截来,像是一支顶好的钢笔。最后,他
盖上盒盖,合上木箱,再扛回橱柜上。
出发的时候,母亲站在客厅里,隔着纱门和院子里的枇杷树向我们挥手。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留在家
里,也许是巧合,我没有问。
我们步行前往火车站,父亲在票亭买过票之后,我们便坐在黑油油的长木椅上等待开往台北的慢车。我喜
欢看他从宽大的西装裤口袋里掏钱买东西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军号手。我喜欢这个时刻,
几乎感到一份光荣。
火车是装了滑轮的房子。在晃悠悠的火车上,我把鼻子贴在玻璃上,仿佛屋外正下着大雨不能出去玩的时
候一般。父亲交叠双腿,上身略斜,轻轻地哼着小曲,并用指尖在窗台上打出鼓点。下火车之后,我们穿过一
条长长的地下通道,到马路对面的一个警察局门口等公共汽车。车快停稳的时候,站牌下总是挤满了人。父亲
不慌不忙,看准一个打开的窗口,把我举到空中,“放”进车厢里的空位,再将旅行袋传给我,然后才跟在人
潮后面,成为最后一个上车的人。
我坐在车后面的位置上,一路都低着头,抱着胸前的旅行袋,仿佛那是偷来的东西。到达动物园,公交车
靠站之后,父亲卡住车的前门喊我下车,噪音盖过嘈杂的车声人语。我低头挤到前面,感觉每个人都盯着我看
。
下车。
父亲掏钱,买两张入场券,然后从我手上接过旅行袋。动物园旁边是儿童乐园,从外面就能望见一个高耸
入云的大摩天轮,就像外国月历上的风车一样耀眼。
河马、骆驼、大象、黑猩猩、长颈鹿,父亲一一按文解说,只有马来貘是例外,我们俩都不知道“貘”的
正确发音是什么。每年,父亲都要我去问学校的老师,但是面对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直呼为“怪物”即可,
所以,年年如此。
快走到孔雀园的时候,父亲会在福利社买一种巧克力火箭甜筒给我。我小心地撕开一小圈纸封套,先欣赏
几眼,再轻轻地啃一小口。我们绕过鸟园周围的石子路,父亲好像并不想吃,我也没有分给他的意思。
接着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刻,驯狮表演就要开始了。
比房间还大的铁笼子外已围了好些人,两只威猛的雄狮,脖子上挂着一圈丰厚的鬃毛,不安地在笼子里交
叉巡走。驯兽师迅厉地往地板上甩一记狠鞭,观众应声哑然。只见他一手执鞭,一手持棍,敏捷地在狮子的外
围打绕,鞭子不断抽响,棍尖始终对着狮子的双眼,形成一个紧张的对阵。狮子暴躁起来,震耳的吼声如山洪
,不断抬起前脚来扒那根棍子,庞大的身体往下低沉鼓绷,且奋力在地上磨爪……我心里想:爪子愈磨愈短,
为什么要去磨它呢?
其余的我忘记了,只记得父亲总是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抽出那根雪茄,扯掉玻璃纸包装,用门牙咬开一个小
孔,再划一根火柴点着。在狮子们磨爪的瑟瑟声中,驯兽师渐渐控制住场面,父亲面前的一团团浓烟像游霞般
浮动扩散,消失在空中。有一年我注意到,在这个时候,父亲的脸上会浮起一丝丝惋惜的表情,不太明显的。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刻,点燃他的雪茄;也不知道,那一盒雪茄是什么时候抽完的。这一年一
度的“朝圣”之旅,一直持续到我初二的时候。
那年,大铁笼里的狮子野性大发,不听指挥,对着围观的人群狂吼,磨爪声又快又重,还不断朝驯兽师扑
去,表演只得提前结束。从动物园出来,父亲似乎兴致很好,又领着我去武昌街看电影。父亲拣了迪士尼的卡
通电影《小飞象》,我其实想看《红粉佳人》,但是,父亲已经走向售票口,从宽大的灰色西装裤口袋里掏钱
了。
初三那年,为了高中联考,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儿童节的存在。隔年,我好像不再算是儿童了。
父亲过世那年的儿童节,我带五岁大的儿子去动物园,驯狮表演已经没有了,甜筒的价钱也涨了好几倍。
儿子问我“貘”字的发音,我说叫它“怪物”就好了。
最近整理木屋的时候,我在父亲床下的破木箱里再次看见了那个雪茄盒子。盒子依旧精致完好,大概是由
于经常取放的关系,木质外表多了一层光润,一点灰尘都没有。那块紫色的绒布也还在,我顺手便拿起来擦拭
几下,再掀开盒盖,盒子里的东西让我难过了很久。
盒子内铺了一层指甲屑,是父亲剪下指甲之后存下的。拨开指甲屑,底下是一沓动物园的入场券存根。我
取出来翻看,其中连续八年是买两张的,另外更多的是单张。我坐在父亲的床上,几乎站不起来。
母亲进来收拾被褥和旧衣物,默默地将它们放进纸箱子里。
我告诉母亲,我发现了那个雪茄盒子。母亲背对着我,正弯着腰用鸡毛掸子扫灰。我问她要怎么处理这个
盒子,母亲停顿了一下扫灰尘的动作。
“扔了吧。”她说,并未回头,继续往窗台上拂尘。
(留痕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送行》一书,李旻图)
文苑
好事儿
埃特加·凯雷特
一位阔太太抱住一个流浪汉。事发突然,绝非预先安排。他走到她面前,问她要点儿钱买咖啡。她住的社
区没有流浪者,所以他找上她完全是偶然。他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常见的流浪汉。虽然只拥有一辆超市购物车
,而且露宿街头,但他外表整洁,还刮了胡子。阔太太的钱包里一枚硬币都没有,只有一百美元纸币。如果能
找到一张十美元甚至二十美元的纸币,她会毫不犹豫地递给他,但一百美元对她来说似乎多了,也许他接受起
来也会有点儿窘迫。
在街上,流浪者和普通人之间有很明确的交际规则:彼此礼貌地交谈,不要对眼神,不要问姓名,不要施
舍多过二十美元。二十美元之内都属于慷慨的范畴,但超过这个数字,就是博眼球,就是试图打动或逼迫接受
施舍的人说出“太太,您真是个好人”,否则就显得他们忘恩负义。阔太太不想打破这个规则,但她连一枚硬
币或一张小额纸币都没有。因此,她对推着超市购物车的男人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去蔬果店把
钱破开。”
“他不会帮你破钱的,”那流浪汉说,“他从来不帮任何人破钱。他也不会给你倒水,或让你用一下厕所
。”
“哦,”阔太太说,“但我总要试一下吧?”
“别麻烦了,”流浪汉说,“没关系的。你可以下次再给我。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阔太太之前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她觉得眼下别无选择,就告诉了他。
“你确实是个好人,达拉,”流浪汉说,“你心地真好。不过我大概不是第一个对你这么说的人。”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达拉说,“我给了我哥哥很多帮助,主要是经济帮助,对我父母也是。
可他们没一个说过我心地好,或是对我表达过谢意。”
“这也太差劲了,”那个流浪汉说,“真叫人沮丧。你会觉得没人 阔太太点了点头。她想告诉流浪汉,她以前深爱着自己的家人,现在当然也想爱,只是使不上力气了。她
想告诉他,她第一次遇到自己的丈夫时,他说“不要小孩”,因为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他已经有一个十四岁
的女儿了,是个问题少女,所以他们没要孩子。这种状态的确不错,因为他们没有孩子生活得也很和美。但要
命的是,她甚至从来没告诉过丈夫,自己其实想要小孩。
流浪汉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街角有条长凳,长凳旁不远处有个咖啡外卖店。我请你喝咖啡吧。”但
阔太太不想喝咖啡,除了自己家,她哪儿都不想去,因为她知道,那是她唯一可以关起门来痛哭的地方。但是
,她不想伤流浪汉的心,不想让他觉得她在摆架子。这些想与不想混合在一起,最终化为一个拥抱——一个出
人意料的拥抱,是一种给予,同时也设下了边界。她的言下之意是“我们是朋友”,但同时也表明,“我的事
儿自己可以解决”。这让人感觉良好。随后,她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递给流浪汉,有七百美元,她丝毫没有
考虑这看起来会显得怎样,或打破了什么规则。反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时,她就已经坏了规矩。那个男人说
:“太多了。”她说:“不多,这个数刚刚好。”他收下那些钱,她又抱了他一下,随后离开。
为了尽快回家,她原本想叫辆出租车。但现在,尽快回家已经不是当务之急,她想享受一下这个特别的日
子。再说,她手边也没现金了,所以她一路走了回去,脚下穿着吉米·周的高跟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后来,她和朋友们谈起这件事。谈起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的感觉,谈起随心所欲的快乐,谈起送出七百美元
后对方说:“达拉,感谢你。你的出现让我开心一整天,也许甚至能开心一周。你心地真好。”提起上一次听
别人这么说是什么时候,她们马上就明白了。她们也想获得这种感觉。她们都厌倦了被丈夫拽去参加气氛沉闷
的慈善晚会,在那些场合,她们能得到的就是一枚金色的别针,还有市长或某位临时拉来凑数的过气电影明星
老套的致谢。她们希望从悲惨处境中拯救了一个人后,能看到对方的神情——感觉对的话,甚至可以来一个拥
抱。她们希望看到他涕泪横流或感谢主把她们带到他面前,仿佛她们是圣人,而不只是阔太太。
(潘光贤摘自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一书)
文苑
前进
〔奥地利〕里尔克
我的内在生命于是更响亮地重新吼起来,
宛如登上更辽阔的河岸。
万物于我愈益亲近,
图像愈益鲜明。
我感到自己更加属意未名境界。
我凭感官鸟攀,
从橡树飞上多风的云间,
我觉得如足踏鱼背
没入池波倒映的青天。
(林一摘自译林出版社《里尔克抒情诗选》一书)
〔美〕米尔顿·艾弗里水彩
人物
我答应你
陈明明
一
年,29岁的中国政法大学在读研究生薛波在翻看资料时惊奇地发现,我国居然还没有一本适用于自己
的《英美法词典》。
泱泱东方大国,缺少这样一部词典,是什么概念呢?简单来说,就是在外交上,我国与执行英美法的国家
,如美国和欧洲等国,使用不同的法律概念,根本无法正常交流。就拿19世纪70年代,中美谈判僵化一事来讲
,中方与美方,简直是“鸡同鸭讲”,完全不懂英美法的我国外交官,在谈判中根本无法守住一席之地。
当薛波知晓这件事后,汗毛倒竖——他知道,改革开放近15年的中国,已经不可阻挡地与世界接轨,而缺
少这一部法律,无异于鸟无双翼而寸步难行!
作为法学界的中青年学者,他非常焦急,立马召集几十名年轻学者进行钻研,为此他们每天工作16个小时
,苦苦奋战两年。可当他们满怀信心地展示初步成果时,却遭到英美法学者们的一致否定。学者们告诉他们:
“年轻人,这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英美法教育被中国割断了30年,又怎能在一朝一夕间就接上血脉呢?”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脑袋一下子就蒙了。上哪里找精通英美法研究的学者呢?若找不到,这件事就只能
搁浅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机会,薛波了解到,原来民国时期东吴大学的一批法学前辈,还生活在上海
。
他内心无比激动,要知道,东吴大学是我国许多法学权威的母校。从年到年,国际法院曾经出过
6名中国籍法官,他们均毕业于此。东吴大学更是中国唯一一所系统教授英美法的大学!
年,东京审判用的是英美法程序,蒋介石几乎找遍整个中国,都没有找到懂英美法的人,最终点名去
东吴大学要人。结果中国赴远东军事法庭的团队成员,包括法官、检察官、顾问等,几乎都来自该校。
薛波立刻意识到,只有这些学者能帮他们了。
年7月29日,在上海的部分《元照英美法词典》审订学者合影,左起依次为潘汉典、周枏、卢绳祖、许之
森、蔡晋、徐开墅、高文彬、浦增元、郭念祖诸位先生 但他也深知,此行可能“成少败多”。毕竟,这
些学者曾经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因为“文革”,被荒废了整整30年的青春。如今,再邀请他们为国家做
贡献,他们愿意吗?即使愿意,他们的平均年龄也已经80多岁了,身体是否允许呢?
二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薛波来到上海。一开始,他总是碰壁。一些东吴老先生,心里早已布满无法愈合的伤
痕。
让薛波十分痛心的一件事是,当他拜访一位东吴老人时,他发现对方已把过去的苦难、专业知识忘得一干
二净,“他们越平静,我就越觉得他们可怜,那该是怎样一种力量,才让这些知识分子绝望”。这种无力感,
让他十分悲怆。
而拜访卢峻先生,又让薛波的心灵受到震撼。卢峻先生是东吴大学与复旦大学双学位毕业生,年获得
哈佛大学法学博士学位,著有《国际私法之理论与实际》一书,曾在国际上享有盛名。
尽管在去之前,薛波已做好功课,这一批老先生可能在过去30年间,已受尽生活的折磨。但当他敲开卢老
的房门时,还是震惊了:这间房子,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上海最质朴的民居了——两步就能走完的房间里,最值
钱的电器就是巴掌大的电风扇,曾花12元钱买的。卢老90多岁了,一只眼睛已经失明,鼻梁上挂着用纸糊了一
条镜腿的眼镜。他蜷缩在被子里,医院,连药也买不起。
薛波走上前,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人能想到,这位连《哈佛法学评论》每期都要寄送样刊的老人,此时
面容竟如此苍白。在残酷的生活面前,他的学识根本无人知晓。
思虑了很久,薛波还是提出请求:“卢先生,不管什么原因,世人可能会忘了您。”卢老的一只耳朵有点
背了,薛波只能跪在地上说,“但您不仅有精深的学问,还是一个时代学术高峰的象征,请您务必要参加我们
的工作!”
卢老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即使在20世纪50年代,东吴大学被勒令整改,“文革”期间,不能在国内接触任
何法学知识,他都没有落泪。可这一刻,当听到国家“需要你”的这一刻,他落泪了。他说:“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明明语气十分微弱,在薛波耳中却掷地有声。仿佛在卢老心中,自己从未被时代辜负,他最大的愿
望就是能在风烛残年之际,再为国家做贡献。
东吴大学法学院旧影 和卢老情况类似的,还有被称为“罗马法活词典”的周枏先生。在商务印书馆出版
的“百年文库”丛书里,他的排名位于胡适等大家之前。这样一位法学精英,在风华正茂时,突然被下放到青
海师范学院图书馆。20年,本可在法学界有进一步造诣的他,只能隐姓埋名。如今,他住在一个破败的两层平
房里,一台单门冰箱、一台黑白电视,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当听到能重操旧业、发挥价值时,他的眼睛里充满
了光。
除了卢老和周老,让薛波记忆深刻的,还有高文彬老人。他是迄今为止仍健在的曾参与年“东京审判
”的学者,正是他从浩瀚的卷帙中找到两名差点逃离法网的战犯犯罪的证据,立下大功。他本可在法学领域继
续深造,却在年,因参加过“东京审判”,被定为“反革命”分子,下放到鄱阳湖修大堤。他每天起早贪
黑去挑土,完全没有时间搞学术。可即使在那样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他仍然咬牙坚持,从来没有放弃过阅读学
习,每天坚持写英文笔记,直至平反。
年,59岁的他,双手布满了老茧,脸上饱经风霜,在承受了原本不该承受的重量后,他终于得以平反
。但当有关部门提出可给予资金补偿时,他一口回绝。
可当薛波找到他时,他却把编纂词典的任务,一下子扛在肩上,义不容辞。因为在他心里,可以不原谅过
往的历史,却从来没有一刻不热爱自己的祖国!
三
经过30余次的走访,薛波终于将散落在华东地区的14位老学者找齐了。之后,他们立即投身《英美法词典
》的编篡修订工作中。
一开始,薛波很担忧老人们的身体会扛不住,毕竟,他们的平均年龄已高达84岁!可老人们忘我的热忱,
是他无法想象的。一群耄耋之年的老者,精气神毫不逊色于年轻人。
有一次,仅仅为了审订一个词条,卢峻先生与同僚吵得面红耳赤;卢绳祖先生写下长达6页、字的注释
,直至脑血管痉挛住院治疗……
在日常的修订工作中,老人们凭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克服了一切困难。
王毓骅先生视力严重弱化,一定要借助自然光看稿,而他简陋的家中没有阳台,因此,他每次都要跑到远
居的女儿家审稿。
潘汉典先生把审稿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甚至在手术前两天,他挂着尿袋,也要把稿子审完。曾写出《最高
法院条例》《刑事罪条例》的蔡晋先生,在接受审订《词典》的任务时,已经身患重病,但他仍然临危受命。
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劳累过度,间接导致病情加重。最终,他没等到看一眼出版的《英美法词典》,便
溘然离世……
四
整个《英美法词典》的修订过程,历时整整九年,没有鲜花,没有正规部门的支持,没有基本的经济保障
,甚至连正规的办公室都没有。可学者们毫不计较,每一部分修订好时,他们都欢欣雀跃,露出开心的笑脸,
真的就像小孩子。
是啊,他们如小孩般纯粹。尽管他们知道,这本词典一定会名垂千古,但是几乎没有人提到“署名”二字
。卢峻先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叮嘱着:“千万不能署名!我年轻时就这样。”
在这一群被时代辜负的知识分子废寝忘食的努力下,《元照英美法词典》终于出版了,这是中国历史上最
大的英汉英美法词典,收录的词条多达4.5万个,是日本出版的《英美法词典》词条量的整整3倍之多。
这部令人震撼的词典,不仅摆脱了当时的外交窘境,更激励了一代人的心灵。在感动之余,许多人不能理
解,他们是如何把时代的苦难一点点磨平,却仍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
潘汉典先生的话,也许能给出答案:“不为什么,我就应该干。作为一名比较法教授,中国有这样的事,
我当然要去做。”
对这一代的知识分子来说,荣华富贵、安逸稳定,并非他们心之所向。正如卢峻先生的女儿对薛波所言:
“谢谢你们!我父亲一生的价值,通过你们得到了实现和认可!”他们最想做的,就是利用丰富的学识,为社
会做贡献,为国家做贡献。
(土豆爸爸摘自 作为中国古代历史中的青春盛世,年的唐朝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靠着一波又一波“后浪”推动的。这
些青年好学善思,对天下时局有着敏锐的判断,对个人未来也有清晰规划。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年少时,就已
经主动把个人命运与历史大势相连。
早在大唐蓝图还没设计出来的隋文帝时期,十几岁的房玄龄,已然看透即将到来的大变局。
洞悉时势的房玄龄着手为将来的改天换地做准备。5岁就能背诵《毛诗》的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博览经
史”上。18岁时,房玄龄考中进士,到吏部等候分配工作。吏部侍郎高孝基素以知人著称,见到房玄龄后大为
惊叹,“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隋末大乱,李世民进攻渭北,房玄
龄“杖策谒于军门”,从此成为李世民最为倚重的股肱之臣,辅佐其开启“贞观之治”。
成长于隋朝动乱前夕的房玄龄能洞察时局、见微知著,生长在唐朝太平年代的狄仁杰少年时则心无旁骛、
一心苦读。
狄仁杰小时候,家里门人遇害,“县吏就诘之”,狄家上上下下都忙不迭地出来回话,只有狄仁杰“坚坐
读书”,不理不睬。县吏问他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倨傲,不打躬作揖配合查案?狄仁杰回答:“黄卷之中,圣贤
备在,犹不能接对,何暇偶俗吏,而见责耶!”你没见我正在和书中圣贤对话吗,哪有时间去搭理你等俗人小
吏。将读书视为与圣贤对话的狄仁杰,后来不但成为民间断案传奇中唐朝最著名的法官,更在担任宰相后力挽
狂澜,稳住了因武则天改唐为周引发的动乱局势,后又推动武则天复立儿子而非侄子为接班人,将皇位继承制
度拉回正轨,揭开了开元盛世的序幕。
开元盛世,名相云集,张九龄更是气度不凡。他出身岭南烟瘴之地,“幼聪敏,善属文”,据说7岁就能
写出一手好文章。13岁时,张九龄将所写诗文整理成集,献给时任广州刺史王方庆。王刺史读后,“大嗟赏之
”,赞叹“此子必能致远”。长安二年(公元年),张九龄考中进士,后因事返回岭南。宰相张说被贬谪
岭南期间,与张九龄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张说再次拜相后,将张九龄作为接班人培养。张九龄不负厚望
,接替张说成为一代文宗,被玄宗视为“文场元帅”。
拜相后,张九龄正直贤明,不避利害,敢于直谏,对国事多所匡正,将开元盛世推向顶峰,成为“安史之
乱”前最后一位公忠体国的贤相。后因在用人,尤其是在起用安禄山的问题上与玄宗不合,被迫离开相位。
张九龄罢相,是开元盛世转向天宝之乱的关键点。幸好,张说、张九龄还在高位之时,就为朝廷布下了李
泌、刘晏两枚活棋。
李泌家世显赫,自幼聪慧,博涉经史,7岁便能写诗作文。玄宗听闻李泌之才,召他进宫见驾。当时玄宗
正和张说下棋,“因使说试其能”。张说就以“方圆动静”为题,让李泌赋诗一首,并先写出“方若棋局,圆
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作为示范;李泌随即吟出“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张
说见七岁小儿李泌之诗的气度意蕴远在己之上,当即恭贺玄宗,国有奇童,野无遗贤。
张九龄对李泌“尤所奖爱,常引至卧内”,经常亲自指点教导。张九龄任宰相时,大臣严挺之、萧诚是其
左膀右臂。有一次,张九龄向李泌评价二人,“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认为严挺之过于严苛而不近人情
,如三九寒冬,而萧诚却身段柔软,长袖善舞,让人如沐春风。李泌当即劝张九龄,“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
相,而喜软美者乎”,你从一介布衣做到当朝宰相,靠的就是直道而行,如今怎能忘却来路,喜欢与柔媚之人
为伍?张九龄大惊,当即拜谢李泌的提点,从此不再把他当作学生,而称之为“小友”。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李泌自小便在识人断事上有近乎天赋般的才能。他亦“以王佐自负”,胸怀扭转乾
坤之志,故日后能在安史乱局中帮助肃宗制定平叛战略。叛乱平定后,李泌又辅佐代宗、德宗整理内政,调和
将相;对外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共同对抗强敌吐蕃;最终振衰起弊,扭转危局,推动国运逐
步回升。
和世家子弟李泌不同,刘晏出身低微,自幼“聪悟过人”,读书过目不忘,7岁考中科举考试中专为少年
儿童设置的科目“童子举”。8岁时,玄宗东封泰山,曹州地方官将其“献颂行在”。玄宗“奇其幼”,让宰
相张说测验其学识。张说测试完毕,叹道“国瑞也”。玄宗亲授秘书省正字职务,负责校正典籍中的文字讹误
。
有一次,玄宗设宴长安勤政楼,召10岁的刘晏赴宴。杨贵妃见刘晏聪明可爱,竟抱进怀里,“置于膝上,
为施粉黛,与之巾栉”。玄宗问刘晏:“卿为正字,正得几字?”你上任以来,校出多少错别字?刘晏回道:
“天下字皆正,唯‘朋’字未正得。”刘晏如此回话,意在借机劝谏玄宗调和朝堂上已经日趋激烈的“文学”
“吏治”两派党争。
玄宗听后,赏赐给刘晏只有王公贵臣才可使用的象牙笏板和黄文衣袍。刘晏后来拜相,主管唐朝财政工作
,他改革榷盐法、常平法和漕运制度,重建战后财政体系,为唐朝在“安史之乱”后延续百年奠定了财政基础
。
为大唐重整河山的还有宰相李吉甫之子李德裕。他“幼有壮志,苦心力学”,经常被父亲提起以向同僚炫
耀。另一个宰相武元衡就把李德裕叫到跟前,问“吾子在家,所嗜何书”,意在“探其志”。李德裕闭口不答
,武元衡调侃李吉甫养了个傻儿子。李吉甫“归以责之”,回家责问儿子为何如此。李德裕回道:“武公身为
帝弼,不问理国调阴阳,而问所读书。书者,成均礼部之职也。”武元衡身为宰相,不问治国之本,反问孩儿
所读何书,这话应该是礼部询问的读书小事,哪能是宰相关心的国家大事,“其言不当,所以不应”。李吉甫
将此语转告武元衡,武元衡“大惭”,李德裕“由是振名”。
年少便知为相之道的李德裕,成年后顺理成章拜相。他外退回纥、吐蕃,内平藩镇权宦,辅佐唐武宗打造
出“会昌中兴”的升平治世,被誉为“万古良相”。
从唐朝前中期的房玄龄、狄仁杰、张九龄,到中后期的李泌、刘晏、李德裕,都在唐朝开国创业、开创盛
世、平定叛乱、再度中兴等重要历史转折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而这一切的发轫点,无疑是青年时代将家国融
为一体的人生起笔。
(畅伦摘自《中国青年报》年6月9日,刘宏图)
人物
阁楼上的糖
林梓
11岁时,巴菲特开始学炒股。他用零花钱买了3只股票,没几天就亏了一半。他惶恐不已,向父亲霍华德
讨教炒股之道。霍华德想了想,讲了个故事。
美国经济危机结束后,霍华德炒股赚了钱。他想起前几年穷得吃不上饭,翻遍全家也找不到一块糖,便从
集市买了两大袋蔗糖,藏在自家阁楼上。妻子利拉疑惑地问:“买糖做什么?”霍华德笑着说:“兴许日后可
以当饭吃!”利拉回想起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不再说话。
不料那段时间股市行情好,霍华德几乎每天都能赚钱买糖。利拉看见阁楼上堆满了糖,抱怨道:“囤这么
多糖有什么用,你当它们是黄金?”霍华德摸着鼓胀的荷包说:“要是再遇上灾荒,它们可比黄金值钱!”
一天天过去,灾荒没有重现,霍华德炒股却顺风顺水,常买糖回来。利拉担心这么多糖放久了会变质,便
偷偷将糖分成小袋,送给邻居。邻居收到糖,都夸赞利拉心肠好。利拉把功劳归给霍华德:“我丈夫能干慷慨
,他总在念叨着送你们什么。”
霍华德会炒股,待人又大方的消息很快在小镇传开,周围的居民家里缺糖,就来找利拉闲聊。利拉听出他
们的来意,临别时便拎一袋糖相赠。霍华德炒股越赚越多,买回的糖也越来越多,但他发现阁楼的糖变少了,
他惊诧地问妻子:“糖到哪里去了?”利拉神秘地笑笑,说:“送给那些相信你的人了。”霍华德一脸迷茫,
利拉把自己担心糖会变坏,当礼物送人的事告诉丈夫,她说:“他们都夸你有本事,说要把钱交给你炒股打理
。”霍华德想到这些天突然新增了许多客户,这才明白是妻子在背后送糖的功劳。
后来,霍华德的名声在整个奥马哈市流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来要糖。利拉照旧爬上阁楼,把提前分好的
糖送出去。几年过去,阁楼上的糖送光了,霍华德却因居民的信任和拥护成为当地最成功的股票经纪人,并以
高票当选为议员。“阁楼上的糖,囤起来也许能获得蝇头小利,庆幸一时,送出去却能赢得信任回报,受用终
生。”霍华德说完,望着儿子。
巴菲特嘟了嘟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他始终没告诉父亲自己是否听懂了这个故事,或从中悟出了什么
,直到他成为世界巨富。
(聂勇摘自《生命时报》年6月16日,张伯涛图)
社会
人人都爱邻里中心
明前茶
喜剧片《贴身情人》中,桑德拉·布洛克扮演的露西·凯尔森的老母亲首次与未来女婿——休·格兰特扮
演的韦德集团总裁见面。老人家一言不发,面沉似铁,眉头紧蹙,像只愤怒的老鹰般射出堪比熔岩的目光,足
足盯了总裁一分钟。这位律师老妈如此不礼貌,理由是,韦德集团为了开发商业地产,要拆掉桑德拉父母依赖
了数十年的邻里中心。
对正值盛年、春风得意的强者来说,关心邻里中心是否安然无恙的人并不多,渴望被邻里中心包容与呵护
的,只有那些生命火焰并不那么强盛的人——幼儿,残疾人,独居的自由职业者,总是坐在扶手椅上沉浸在往
事余晖中的老人。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生活的老平房和单位红砖宿舍楼,是没有邻里中心这一说的。但那时候的人因地
制宜,将有穿堂风的地方,都当作邻里中心。
春天,人们在那里晒霉干菜,夏天在那里乘凉,孩子在那里追逐嬉闹,老人家开着收音机听评书或地方戏
。
我亲眼见到邻居们在冬夜披着棉袄,冒着热汗,用门板抬出煤气中毒的一家三口,医院。还有下
午四点钟放学的小孩子,集体在邻居奶奶的看护下写作业、踢毽子、跳大绳。
若一家人娶亲,只请一位厨子在家烧菜招待亲友即可,根本不用担忧人手不够,热心肠自来的帮厨者正是
邻居家七八位麻利的嫂子。她们不仅帮忙处理了堆积如山的熏鱼、扣肉,竟然还有本事从大饭店借出人家闲置
不用的餐具,每套96件,供办喜宴的人家使用。
那时节,人们既没有手机,也没有多少人家拉得起电话线,公共服务业远没有现在发达,但无论是红白喜
事,还是有人住院,依靠邻里间的互助纽带,谁都没有崩溃过。
邻里中心从来不是为了呵护强者的,它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弥合了弱者的沮丧与创伤。
《贴身情人》中,桑德拉心目中的邻里中心,不仅是父亲一面吃着低脂豆腐蛋糕,一面与老友谈天争论的
地方,更是“东边一排椅子坐着老太太,西边一排椅子坐着老绅士,他们像十四岁时一样,微微摇摆着身体,
带点局促地等着对方来邀请自己喝茶或跳舞”。
最近一两年,我在邻里中心听到的最动人的消息是,六位曾经无所事事的老人,决定重新拿出他们搁置多
年的摩托车驾照,利用小区里的全民健身器械好好强健肌肉,灵活关节,最终组成摩托车车队,带上老伴去看
一看自己当年插队的地方。整个邻里中心都在为这一梦想提供技术援助、赞助装备,并打赌。就连买个菜都要
依赖拐杖和手推车的人,都为之议论纷纷、激动不已。
那场景,我觉得与费雷亚斯·福格在改良俱乐部时与人打赌,说在80天内环游地球没啥问题一样,它是点
亮庸常生活中梦想的薪柴。
(林冬冬摘自《中国新闻周刊》年第21期,毕力格图)
社会
小胜美学
〔日〕松浦弥太郎
我绝对不鼓励赌博,自己也坚决不碰。但年轻时,有一位很照顾我的赌博高手友人曾对我说:“赌博这玩
意儿有所谓的‘原理’。”听完顿时让我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我来说明一下这个理论吧。假设一开始赌的是日元,若赌输的话,就再赌日元,若是又输的话,
为了赌赢,就不能只赌日元了。也就是说,因为已经赔掉日元,所以这次必须赌上日元。若是赌
赢的话,只凭一次就能赢日元,到此是“”。
万一赌上日元还是输的话,接下来该如何呢?
根据“原理”,接下来就是赌上日元,而且从是否愿意赌上日元,便能看出高手与普通人的
差异。若是赢的话,就算三连败、赔了日元,但只要赢一次,就能净赚日元,所以“原理”是赌
博界奉行的规则。此外,若赔率是一半一半,就算连输三次,第四次赢的概率也很高。
记得我在代代木公园的跳蚤市场摆摊时,有那种以“大赚=全部卖出”为目标的同行。但有人大赚的同时
,一定有人大赔,无论你是卖二手书还是卖二手衣,面对的都是顾客。毕竟贩卖的物品不可能完全满足顾客的
要求,所以,只要有一半的商品能迎合顾客的口味就很不错了。
但问题是,这样是做不了生意的。因此,为了让生意能够持续,保持6:4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小赔,也
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这个原理也适用于工作和日常生活。因为所有事情不可能都依照我们所预设的进行,所以若想实现自己的
愿望,就必须先懂得服输、谦让。
我认为这也是待人处世的道理。当你有求于人时,不妨活用“原理”,也就是一开始至少三次,先谦
虚地听对方的观点,人际关系就是这样构筑起来的,绝对不是靠什么狡猾的手段。
商场交易亦然。若你希望对方买走获利率较高的商品,就要刻意多给对方几次便宜,借以取得对方的信赖
,让对方觉得从你这儿买东西有赚到的感觉。反复几次之后,对方就会向你购买比较高价的物品。
“原理”也教给我们一个人生哲学,那就是为了连续获胜,必须强迫自己做某些事、某些决定,虽然
它们不见得全都是好事。但相反的,就算努力奋战后失败了,也会成就“失败的美学”,赢得他人的赞赏,自
己的价值观也会随之改变,不再那么计较胜负。当然,不是叫你故意失败,好运也需要努力争取,但就是不要
过于计算得失。为了不被致命的伤害击倒,平常就要学着接受无足轻重的失败,这是年轻时很难体悟的道理。
资深相扑力士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每一次上场比赛都认真以对,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挑衅而做出逾越的行
为。因为他们明白,唯有如此,才能以专业之姿持续努力下去。
相扑界也有所谓8胜7败的“小胜美学”,这可以说是驱使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
(六月的雨摘自新星出版社《25岁,如何规划你的人生》一书,杨向宇图)
社会
当东方遇见西方
马云
中国人跟美国人有很大的差异。美国人把自己想干的事情说成是全世界的事情,人类必须这么干,不这么
干就不行;中国人为人类做了很多贡献,为世界做成了很多事情,却说成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
东西方文化有巨大差异。中国人见面是问“你吃饭了吗”,西方人是问天气好不好。原因可能是中国人靠
种田吃饭,最关心的是有没有饿肚子,这是农业社会的问题。西方国家大多数处于北温带,过去那里的人以打
猎为主,天气好才能打猎,所以他们对天气很关心。另外,种田不一定需要团队合作,而打猎似乎更有必要进
行团队合作,所以,从历史上来看,东方人的团队合作精神就相对差一点,作战能力也差一点。西方最早是以
游牧民族为主,从打猎到后来的掠夺,再到今天足球的发展,都体现出很强的协作能力。
美国人总是担心,万一有一天中国强大了会不会控制世界,其实这就是东西方之间存在很大文化差异的表
现之一。前段时间,我在美国跟一些媒体的高管交流,谈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们讲得特别有道理,最后我
问他们有谁看过中国儒释道方面的著作,《论语》有没有看过一篇?没有。《道德经》有没有看过一篇?没有
。我就说,我看过《圣经》,看过之后我懂得了尊重,懂得了西方文化跟我们的差异,以及他们的强项和我们
的弱项。
西方讲黑白相争,东方道家思想则讲黑白相融。黑不一定就是坏的,白也不一定就是好的。小时候,只要
我在外面打了架,不论输赢与否,不管是非对错,我父亲都要先把我打一顿再说。这是中国教育历来的内容和
方式,而西方讲究的是在冲突中解决问题。
我们要教育我们的孩子在冲突中解决问题。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没有冲突呢?全球化怎么可能不发生冲突?
中国的儒家思想讲究改变自己以适应这个社会,佛家讲究改变自己的行为以顺应内心的发展,道家哲学讲
究改变自己以与自然和谐。儒释道三家都没有出现对抗的思想,或者说一定要当“领导”。
西方的拳击以打倒对方为赢,中国的太极崇尚不伤人而制胜。所以,中国人在商业竞争中要让人家知难而
退,对抗已经是下策,而让对手根本不知道怎么杀进来,那才叫高手。
因为学语言的关系,我读了《圣经》。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畅销书”,它条理清晰,而且令人
感动。我们佛家讲究“悟”,就麻烦些,每个人的想法、能力和境界都不一样。所以在我看来,中国文化当中
有些说法很有道理。所谓文化自信是不能自负,要自信。清王朝是文化太自负了,被打垮以后我们又失去了自
信,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西方什么都很好。其实也未必。中国文化非常独特。中国人是用欣赏和尊重的态度
来观察与别人的不同并学习和赶超的,这是我们的文化。一个美国官员问我,如果中国当老大的话会怎样,我
说你放心,中华民族的文化不在于打仗得胜,而在于太极的“化”,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是潜移默化地
改变你。
今天是中国了解西方多,还是西方了解中国多?是美国了解中国多,还是中国了解美国多?我们先做一个
假设,如果你今天到纽约去,在街上找个美国人,你连说10个中国城市名就会让他们全部晕倒,除了北京
、上海,他们连杭州都不知道。估计能讲10句中文的人找不出10个,哪怕到哈佛大学去。但是你到北京、上海
找个中国人,让他们讲10个英语单词,都能说得很溜,美国的事情他们也很关心。
这个世界上,每个国家都有很多精英。真正的精英会不断学习,不断适应,不断欣赏新的文化,不断改造
自己,而不是改变别人。那么,是东方好还是西方好?我认为东西方都很好,但成功者一定是东西合璧,互相
欣赏。带着欣赏和尊重去看的时候,你会做得更好,跟对手竞争的时候,也会越来越强,而带着仇恨的眼光可
不行。
(雪知摘自红旗出版社《马云:未来已来》一书,肖文津图)
社会
皮肤党
池莉
不管你是否自愿加入皮肤党,你肯定已经是一个皮肤党了。
当今之世,还有谁,甘愿自己的皮肤暗沉、哑黑、长痘、长斑、干燥、粗糙、眼袋肿大、法令纹加深、鱼
尾纹加深?没有谁。我与女大学生聊天,原本主题是文学,聊到后来,发现她们对化妆品的钻研程度之深,个
个都像化学系的,哪个品牌含有哪些成分,什么硫辛酸、丙二醇、抗坏血酸以及香桃木叶提取物,张口就来,
如数家珍。有些女生来自农村,父母都是打工一族,家境并不富裕,但是哪怕省吃俭用、骨瘦如柴,面膜肯定
是要敷的。我经常去的菜市场,有一家卖蒜头、生姜、黑木耳的摊子。那天守摊的女摊主满脸赤红,吓我一大
跳。我以为她被烧伤了还坚持出摊,可是人家自嘲道:“打斑了。贵死了!花了我好几百,都怪我臭美呗。”
我们楼道的保洁工,一段时间不见,和跳广场舞的姐妹们到海南旅游了一趟,很兴奋,说这次最合算的就是买
到了当地的珍珠粉,可以自制面膜,比超市的便宜太多。不只是女的,现在男的也加入皮肤党。前几年我参加
香港书展,见到一位青年男作家,一张脸精致到妖娆,光滑紧绷,唇红齿白,不用说,明显就是一个死忠的皮
肤党。还有那些娱乐界的小鲜肉,就更不用说了:男性一旦成为皮肤党,那气魄和出手力度,不是一般女性可
以比拟的。他们不仅会动用化学手段,还动用物理手段,动刀子拉皮,眼睛都不眨。
再比如我,一贯号称君子不“党”的人,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皮肤党,并且挺乐意接受皮肤党好友的监
督。好友认为我应该坚持使用维生素C精华素,我再怕麻烦,也会努力坚持。好友经常教导我:你可以不上彩
妆,不堆砌七八上十层化妆品,但是基础护肤的三部曲,你怎么也得坚持。我入脑入心,积极落实在行动上。
人总得有点儿理想,难道“润泽净白”就不可以是人生理想之一吗?人总得要有点尊严,“可以老去,不可以
脏去”不也是人生尊严之一吗?完全可以。
事实上,成为皮肤党以后,你会渐渐发现,皮肤的外在保养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和更强大的方面,在于
内修。内修有物质与精神两个体系。物质体系是饮食睡眠,精神体系是品质修养。真正的皮肤党,或迟或早,
总会发现和领悟一个护肤真谛:必须内外兼修,皮肤才会恒久有望。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细致观察土豆的皮肤和西红柿的皮肤。它们的皮肤太好了。尤其那些生长壮
实、品质良好的土豆和西红柿,皮肤光泽细腻、极富弹性。它们当然不靠护肤,也没有一天到晚贴面膜。由此
我领悟到:皮肤这个东西,根本就是一道异常坚韧的屏障,正是用于抵御外来侵蚀的,因此外在的涂抹,要它
吸收,非常不易。所以我们人类为护肤所做的外在功课,尽管有效,但肯定有限,只有同时匹配个人的好品质
,皮肤才会真正变好。自然规律不可阻挡,当青春逝去,胶原蛋白减少,新陈代谢放缓,皮肤趋于黯淡无光,
唯有向着善良、宽容和仁慈,一日日更新、一次次蜕变,你的内心光华,才会透射颜面。你本质上是一个什么
样的人,最终就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柔思摘自 以前看电影《狮子王》,我一直觉得狮子是草原上最牛的。我曾经去非洲看过几次动物迁徙。有一次我在
肯尼亚,天气突变,电闪雷鸣,所有动物都在跑,连狮子都跑了,只有大象不动。我心里想,狮子怎么会这么
胆小?
后来我发现,在草原上,狮子和大象是两个极端的物种。肉食类动物里,狮子是“大王”。而在整个动物
世界,肉食类、草食类动物加起来,大象才是“大王”。这很有意思。
大象吃的东西跟狮子吃的不一样,大象吃草,草是大量供应的,不需要跟谁争,大象无时无刻不在吃,结
果长成了最大的个头。狮子刚好相反,它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一顿管四五天,但一次要吃几十公斤鲜肉。
狮子的生存永远是以杀死其他动物为前提的——“你死,我才能活”;而大象是“大家都活,只是我比你
勤奋”。这两种动物的生活哲学不一样。
另外,狮子永远是“先发制人”,否则它就吃不着,所以狮子永远是吃奔跑中的动物,抓住目标,吃掉它
们。而大象永远待在那儿,“后发制人”,它们从来不主动攻击,哪怕对方是比它们小得多的动物。
我就想,一个与人无争又不攻击别人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牛的人。但似乎这还不够,如果别人欺负你了
,你还必须有“后发制人”的本事。
大象怎样“后发制人”?第一,自我防护。它的皮有好几厘米厚,狮子根本啃不下去,它有“盔甲”。第
二,大象能用鼻子和牙把“敌人”挑起来摔死。第三,大象有几吨重,把那些摔不死的“敌人”摔蒙了,大象
再走过去把对方踩扁。以上几点都很简单——防护、挑起来、踩扁,没有多余的步骤。
我从大象这里体会到一种智慧:要想在竞争中保持强者地位,只要做好三件事就可以:第一,不争。你做
的事情一定不能是“你活他死”的事情,一定要做“大家都能活”的事情。第二,要保护好自己。第三,无事
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遇到挑战,你回击,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时候,一定不能有多余的动作,要以最简捷、最
有效的方式结束这件事情。
《道德经》讲“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大象是典型的写照。《道德经》又反复讲“柔弱胜刚强
”,这在大象身上也有体现。大象最怕的是蚂蚁。蚂蚁在夏天很热的时候会找凉快地儿,哪儿凉快?大象的鼻
子里。第一,大象鼻子里有黏液,潮潮的。第二,大象呼吸带风,对蚂蚁来说,这堪称飓风。但大象呼吸时,
一吸气,一群蚂蚁就被吸到大象的鼻子里,一旦蚂蚁进了大象的呼吸器官和食道,大象就会晕,然后就倒了,
倒了之后连饿带渴就死了。
所以,当你感到自己很强大的时候,千万要注意,杀死你的,可能就是最小的事情、最小的东西。你得提
醒自己,害死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敌人,反而可能是跟你相伴而生、关系密切、对你还挺友好的那些人。
(杀破狼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扛住就是本事》一书,图选自后浪·湖南美术出版社《神圣自然》一书
,〔英〕乔纳森·斯科特、安吉拉·斯科特摄)
社会
致高考后的你
张立宪
参加过高考的你,有一件事情将注定会发生:某个良夜,你正在安眠,噩梦不期而至。
在梦中,你居然还需要奔赴考场,或是死活找不着地方,或是干脆找不到准考证,或是想了半天依然不知
道答案,或是知道答案,可写了半天卷子上始终一片空白……你呼天天不应,欲哭无泪,待从梦中挣扎着醒来
,稳稳心神,擦擦冷汗,便庆幸自己已经无须再考。然后,在又一个良夜,同样的噩梦继续尾随而至,如同你
惶急丧乱、奔忙无助的命运。
高考过后的你,如果得了高分,考入名校,你一生中便多了一头永远也吹不够的牛。你会不厌其烦又若无
其事地向别人描绘你在考场上的惊人发挥,似乎这是你漫长生命中最紧要(乃至唯一一次)的成功和荣耀。你
会见缝插针地找可以歧视的人鄙视一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泯然众人矣。除了那个考分和那张录取通知书,老
天分配给你的焦虑与迷惘、困顿与失落,既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
相反,如果高考失利,你考入一个自己和家人并不愿接受的学校,其后无论怎样奋斗,如何成功,一种敏
感又脆弱的“学历情结”总会若隐若现地伴你终生。你会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比名校生差,同时相信自己不屑于
拿这些俗事攀比。但当那些名校生相互攀谈“你是哪个学校的”,再兴奋地回顾自己高考时的辉煌和大学校园
里的逸事时,你依然会感觉到内心在隐隐刺痛,然后再超脱地认为自己并不在乎。
一次高考,留下终生的心理创伤,简直就是跨越地狱之门。
实在不该用这么久远的事情来刺激刚刚高考过的同学。其实,能够不为以上情势所动,就是比成为高考状
元还值得骄傲的强大。
好吧,你可能正在填报志愿,爸爸妈妈比你还着急。自从你的高考倒计时开始,他们已经把自己培训成了
营养学家、心理学家、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积极分子、未来学家和大数据分析专家、人力资源就业专家。你需要
先劝住自己,无须紧张过度,压力太大,再劝阻父母,不要四处托人拉关系、求关照。报什么专业呢?听从自
己内心的召唤吧。刚刚十几岁的你,是不可能为自己其后几十年的人生设定出那么清晰的路线的——我见过一
个很出色的出版社编辑,人家大学学的是光学专业。
顺应社会潮流也同样不靠谱。我高考那年,法律系最热门,囊括状元无数,相反被会计系录取的同学就像
被发配进人间地狱一样。可等到毕业时,会计系同学的就业机会多到眼花缭乱,法律系的毕业生,必须要搭配
其他热门专业的同学才能分出去。拿我自己来说,和另一个同学商量报新闻系。他的考分没我高,就让我先挑
。我看到“广播电视”四个字,感觉这个专业似乎学的是电器维修,就让给了他。结果,这家伙日后进了中国
中央电视台。唉,那个趾高气扬的人儿本应是我啊。不过,且慢失落,现在电视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和纸媒
从业人员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正饱受IT精英、门户网站、自媒体的挤对。
如果这两个过来人的事例还不足以让你放松下来,请看看这份大数据报告吧:年需求度最高的十个职
业,在十年前的年,都还没有出现。这意味着,在这个技术爆炸、快速升级刷新的时代,我们的学校是在
为还不存在的工作培养学生。他们未来将使用我们现在还没有发明出来的技术,去解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
么的问题。
所以,报考心向往之的专业,或被不明就里的专业录取,都不那么重要。要紧的是,进入大学校园之后,
如何夯实你的知识储备、锻造人格,如何培养你的想象力、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能力,还有对世间万物的好奇心
、反应能力和链接能力。
比我们这些老战士更不幸的是,现在的时空被扁平化了。我们原先只需比拼过同宿舍的阿牛、同单位的老
马、同村的小猪即可,而你现在所处的却是一个地球村,你的竞争对手遍布全世界,你必须拿出让所有人无话
可说的本事来,才能享受到前人较容易得到的一席之地。所以,进入大学校园之后,你再怎么努力都不过分。
当然,社会进步、经济发达、时代发展,即使在大学里饱食终日地晃悠几年,日后也肯定饿不死。选择紧
张还是松懈,就看你能否切实为自己负起责任。
打破原来的生活规则,逃离注定要离开的地方,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异乡人,这是我们许多人的宿命。进
入大学,是你流浪的起点。那个无论多能考高分也摆脱不了依赖、内心尚未断奶的心理巨婴,挥手与他说再见
吧。请独自上路。
可即使进大学后,能够不受拘束地玩游戏、谈恋爱了,从小所受的教育还在延续,社会现实依然教训深重
,时时刻刻提醒你:某一种人生、某一类生活,是你不该去想的、不配拥有的、不应该去追求的。顺从、麻木
、妥协、窒息,就这样渗入与大家年龄极不相称的血液。
但你的灵魂不会就范,你正处于这样一个年龄:思维如火山般活跃,激情如大雨般滂沱,阅读与思考的胃
口惊人,体力充沛,想象力左冲右突,没有成见的束缚,没有物质的负担,没有世俗的压力,有同伴在一起,
探讨人生、思考人生、怀疑人生。你和日后再也难以交到的好朋友在一起,给予对方勇气,也彼此扶持,得以
选择残酷现实的另一面,也尝试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不甘心只是在别人指定的圈子里跳舞,不情愿重复已经
被无数人重复过的人生轨迹。
这才是属于你的大学校园,你迈过地狱之门后的世界。
(去日留痕摘自豆瓣网,勾犇图)
社会
人生上半段
黄永武
不知道是哪位聪明人发现的:天地间万事万物,能取“上半段”最妙。譬如花是从含苞待放到正开是最妙
,何必看到凋谢飘零?大厦从落成开张到一片盛景,多好!何必看到破落修补,直至蔓草丛生。连一件衣服,
也是“新三年”最妙,到了“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褴褛难看啦。人生也只有上半截充满成长的喜
悦,需要年年月月换鞋子,一旦鞋子固定了大小,一直是合脚的,就进入了下半截,不久老病相侵,人又开始
缩水了。
且看考中状元的人,廷对万言,一日之间博得全天下刮目相看,何等荣宠,但是到后来,仍以庸庸碌碌、
无足观者居多。试问明朝状元八十余位,有几位文章真能脍炙千秋呢?
都说人生像一部戏。就算是《西厢记》,张生初识莺莺,惊为天人,寤寐反侧,多妙!即使翻墙约会、暗
通款曲,也还美好。末了求功名、慕富贵,负心薄幸,不堪入目。
所以在《史记》中读到刘邦起义,气度恢宏,众人推崇,衅鼓祭旗,上半篇多妙!何必读下半篇一面滥杀
功狗,一面还要唱“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泪洒得好假,不过是自供其丑罢了!
例证举也举不完。那么在这“取上半段最妙”的哲思中,可以觉悟出哪些道理来呢?
首先得明白:人生苦短,韶光易逝,先尽量做好上半段,读书立志,都愈早愈好。再则要明白:事情不难
于开始,都难在结尾,有始有终才最难。更重要的是:人生重在晚节。平日高谈德行爱心,到老反而失足失节
,给人饰名欺世的伪学印象,前功尽弃,太可惜!
当然,人间只有心灵是可以不断成长的,勤学不辍的人,永远是条上升的曲线。如果一生都保持着上半段
的巅峰状态,那就太棒了。
(丁丁摘自洪范书店《生活美学·天趣》一书,Tango图)
社会
低微的地位有“毒性”
特丽·阿普特
赞扬与责备究竟有多大威力
繁忙的一天结束后,很多人都会通过与朋友聊天、与伴侣共进晚餐、看电视、翻阅杂志、浏览购物网站来
释放工作评判带来的压力,渴望得到暂时的解脱。记录、反思、修改这些评判,是让人心力交瘁的。而当我们
进入舒适的私人社交空间时,心中的评判机制会安静下来,仿佛一只即将入睡的小猫。
我们是否在工作中得到了应得的赞扬,会影响我们的健康与寿命。事实上,人们在工作中对来自他人的评
判的敏感程度,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次对等级制单位员工心脏病因的研究中便清晰地显现出来。当时,人们以
为,位于单位顶端的人工作压力最大,其健康会格外受到影响。然而,研究结果恰恰相反。
迈克尔·马默特爵士是伦敦大学流行病学和公共卫生系教授,他主导的研究项目是调查英国公务员的心脏
病发病情况,以及他们的总体健康与寿命状况。马默特发现,承受压力且健康因此受损的,并非权力金字塔尖
上的人。那些高级领导的确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做事时也更需要分秒必争。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保护了他
们免于患上压力导致的疾病,反而是那些被夹在中间或是被压在最底层的员工,遭遇的健康风险更大。
马默特发现,中低层公务员有更大的压力,因为他们的权力更小,威胁他们健康的不是责任太重,而是缺
乏权力。权力越小,就表示地位越低、荣誉越少,自身贡献被承认的机会也越少。我们曾以为,那些高高在上
的人会因责任过多而受到更大的威胁,但其实,他们才是赞扬与责备这一权力架构的受益者。接受更多的赞扬
,能保护一个人不受疾病侵害。
这次的研究结果让马默特震惊万分,他决定到更多的机构和社团去检验他的成果。他研究了来自美国、澳
大利亚、俄罗斯、日本和印度南部的数据。他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当生存的最低需求被满足之后,人们在社交
等级中的位置最能决定其健康状况。人的地位越高,就越不容易受到病魔的侵袭;反之,人的地位越低,得病
的风险就越高,寿命也越短。
研究发现,获奖,尤其是获得诸如诺贝尔奖这类万众瞩目的奖项,能给人增加大约4年寿命。反过来说,
马默特的结论是,低微的地位有“毒性”,它能让一个人的社交环境充满恼怒、失望、轻蔑,而且有可能造成
“尖角效应”(“尖角”指魔鬼头顶的角,指一个人在搞砸一件事之后,别人总会先入为主地以负面态度看待
他。其反义词是形容天使的“晕轮效应”——译者注)。也就是说,低微的地位掩盖了你所有的优秀品质,别
人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你,认为你一无是处。这样的毒性会危害人的健康。其他威胁健康的元素,比如吸烟、饮
酒、久坐或超重,也会因低微地位所处的毒性环境而提升。吸烟和暴饮暴食都能给人提供慰藉,在人得不到尊
严或地位时可以由此寻求安慰。当我们因地位低微而情绪低落时,不太会有积极性或精神去锻炼身体。
我认为,对大多数人来说,无论男人女人,地位基本上都不会来自某件大事,也不会像奖章一样被给予一
次后就受益终生。地位或尊严,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有琐碎的赞扬与责备日积月累的结果:我们走进公司时如
何被问候,人们如何与我们谈话,开会时我们的意见是否得到重视;当我们检查自己的社交环境时能否找到被
尊重的迹象;我们付诸努力的工作成果是否被承认、被肯定;当我们制定工作目标时,是否有表示支持的人际网
;我们的评判对他人是否重要。
人们往往以为地位来自财富或名誉,但地位不过是指赞扬的相对多少,以及他人评判我们时是否会往好处
想。人们更容易承认地位高的人的努力及成果,地位高的人更有机会参与社团活动并因此更受人器重。他们即
使做得不够出色(甚至搞砸了),也仍然会得益于“晕轮效应”。无论他们做得如何,我们仍会下意识地修改
对他们的评判。这是因为,即便我们不愿承认,但当我们敬佩一个人的某种品质时,也会觉得他的其他品质同
样值得敬佩。其实被别人善意地解读,让好品质盖过缺点所带来的阴影,是每个人都需要得到的重要福利。
英国作家及哲学家阿兰·德波顿的结论是:地位是充满赞扬的爱的替代品,它让我们知道自己是群体中的
重要成员,依赖我们的人会因我们的出现而感到欣喜。而地位低微,会让人感到被忽视、被排斥、孤独无助、
一无是处,这才是我们感到悲伤和受侮辱的真正原因。
如何应对工作中的赞扬及责备
对职场中人来说,做好本职工作其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为了生存,每个人都需要厘清来自他人的评判,
寻找方法控制它们,避免被它们打击得灰心丧气。高管教练常用的一种训练方法,就是集中学习接纳不同个性
的员工,以及他们解决问题、处理信息、划分事务轻重缓急的不同方式。格雷格重视负面结果,而阿吉特重视
正面结果,于是格雷格说阿吉特胡思乱想、拒绝接受现实,阿吉特则认为失败是格雷格不愿认同公司的成果。
米歇尔把精力集中在10年来的统计结果上,加文却愿意凭借直觉,二人都认为对方盲目、糊涂、异想天开。因
此,高管教练给领导者的忠告就是,将这些区别带来的利益最大化,考虑能力组合与互补视角。这是为了让我
们的反应有包容性,接纳那些也许我们原本打算责备的品质。
与每个家庭一样,工作场合也情况各异。比如偏袒、做替罪羊、哗众取宠、接纳或排斥他人。我们在工作
中经历的评判,来自各种各样被隐藏的偏见:哪些人恰巧觉得你好看或有魅力?谁恰巧觉得你的容貌与他讨厌
的一位表亲相似?谁只因记得他上学前班时一位和气的老师也有相似的笑容,便认为你的笑容可亲?谁觉得你
说话声音刺耳,谁一听到你的声音就高兴得瞳孔放大?谁欣赏你对电视节目、书籍或政治的见解,谁又对你的
评判不屑一顾?这些都与我们做本职工作的能力毫无关系,但它们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因工作而得到的
赞扬或责备。
能否与他人愉快地合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理解及应对他人的能力。我们的成功也取决于我们监控
自己日常评判的能力,即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听从、什么时候应该怀疑。总的来说,我们更善于发现别人评判中
的缺陷和弱点,而不是自己的。我们需要保持谦卑的态度以及做到自我约束,只有这样,才能扪心自问:我们
是否做到了公正地对待他人?哪些偏见或盲点扭曲了我们的视线?我们是否变得与我们谴责的人一样刚愎自用
?理解了人类评判大脑的运作机制,我们就能让它更好地运作——这既包括工作场合,也包括如社交媒体这样
格外复杂的环境。
(清荷夕梦摘自贵州人民出版社《赞扬与责备:剑桥大学的沟通课》一书,邝飚图)
社会
最熟悉的陌生人
卡生
快速的城市化,导致我们周边的社会实际上是由陌生人的社会群落组成,而真正与我们关联重大的家中至
亲,反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被忽略的“参与感”
壹壹是1月20日从北京返回家乡的,她落地时手机里收到钟南山院士确定“武汉的病毒人传人”的新闻。
她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严重,在家的第二天,她一直在刷屏 壹壹有许多委屈,她对父亲过去多年累积下来的抱怨倾泻而出,疫情之争只不过是导火索,壹壹第一次喊
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永远要面子,觉得自己都是对的!”“你和妈妈离婚,你作为一个家庭的支柱难道就
没有一点儿过错吗?”“你从小就重男轻女,把我当男孩一样养!”一时间,所有过去那些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全都说了出来。
壹壹的父亲愣在一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乐观积极的“小棉袄”会对自己的权威发起如此严重
的控诉。
年,父母背着她签了离婚协议,壹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外人,35岁突然成了一个家庭破碎的中年人。
更深层次的心结在于她一直认为,父亲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长。壹壹回忆,爷爷过世的时候,所有的军功章都
留给了这一代里唯一的男孩——堂弟。父亲轻描淡写地对她说:“这些奖章不能留给你,你又不是男孩子。”
正是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让她感到寒心。原来因为不是男孩子,家族的荣耀和未来便和自己没了关系。
在过去如果和父母之间有冲突,壹壹会摔门离家去见朋友来缓解情绪。像无数个春节回家一样,虽然家还
在,但它只不过是一个固有居所的象征,承载着18岁之前回忆的躯壳,遇到无法沟通的代际矛盾,“逃避”是
她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当天晚上,壹壹没有地方逃避,有限的空间里,焦灼的气氛愈演愈烈。当她喊出多年的不满后,父亲沉默
了,她看到父亲站在窗前抹起了眼泪。后来壹壹意识到,这次没有回避的争执让她完成了一次与父亲平等对话
的尝试。
第二天,双方不再重提前一天晚上的争执,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讨论年夜饭要吃什么。父亲主动提出来,让
壹壹做几道菜给他吃。
随着疫情日益严重,原本计划在家里过年的七天时间被无限期延长。壹壹的机票一改再改,后来索性定下
心来在家里开始远程工作。她在北京的工作是通过艺术联结和构建社区关系。“我们近一年发起了很多艺术项
目,是探讨中年人和自己年迈父母情感交流的项目,我觉得最大的讽刺是自己都没有处理好这个关系。”为了
消除和父母关系不好的挫败感,壹壹投入宅家工作的繁忙状态,她一口气报名参加了三份疫情志愿者的工作,
其中一项是召集设计师、创意人和插画师设计各种宣传科普材料,并服务于社区老人。
在过去,父亲与壹壹聊工作的机会屈指可数,即便有,也从未深入。“我和爸爸说起用艺术构建社区的愿
景,他听的时候会点头,但他到最后也许都没弄明白我是干什么的。这次在家里,我会跟他分享我刚做好的
PPT。我和小伙伴们开电话会议的时候,他会把电视声音关小,偷偷听我们聊的内容。”在做志愿者期间,父
亲看到了壹壹脱离“女儿”身份之外,更具社会性的一面。父亲非常震惊,那么短的时间,通过互联网可以集
结各方的力量,这是父母这一代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法。父亲努力调动自己的经验给了她很多的建议。“当
我爸看到自己的社会价值获得认同时,他非常有成就感。他看到了我的社会性价值,也唤起了自己对社会性价
值的实践。”
这种重新了解对方的方式很微妙,在过去,使用日常问候语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无论是长辈还是孩子,
都很难打破既定的、扁平化的身份关系。这一次,他们互相参与到彼此的生活中,也完成了一次家庭权力的更
迭,父亲将家庭决策者的权杖放心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壹壹在疫情期间帮助父亲整理了已经爆满的手机照片。“我把我爸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导出来认认真真地看
了一遍。我知道了他这四五年的生活轨迹,他喜欢吃什么,和谁在一起玩儿。总体上说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老
头儿,喜欢拍美景,在和我妈离婚的那段时间,他很难过,自拍了很多张胡子拉碴的照片。”这种感觉非常触
动壹壹,在这些没有她参与的时光里,他们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血缘维系着亲情的关系,但已经
不足以支撑未来的沟通。
“这是我18岁离家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假期。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阳光很好,在阳台上,我们一家人互相剪
了头发。那天我们都拍了照片,父亲的眼神是温和的,我和母亲的同款发型让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她。虽然我
的家庭从世俗层面已分离,但在我的内心里,我们的关系越发立体、紧密了。”
“伪失独”的父母
相比壹壹和父亲关系复杂,宏妍和家人的关系则显得十分淡漠。这让我想起P.L.伯杰的《无家意识:现代
化与意识》里写道:“现代化有助于个人摆脱家庭、家属、部落的控制,但现代化同时也导致了‘无家’意识
带来的绝望感、挫败感和社会失范的滋生。”
宏妍说,小时候父母忙于赚钱养家,父母认同的概念是只要能在物质上满足她,便是一种爱的表达。因为
幼时缺少父母陪伴,反而让宏妍成长为独立、懂事的孩子。她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
温顺,待人接物拿捏得恰到好处。当她父母和周边的朋友聊起女儿时,甚是自豪于自己家的成功教育。然而事
实是,早年的陪伴缺失是错过成长期后再也拼凑不到一起的拼图。宏妍在青少年时期常常会有一种悲观的想法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宏妍说:“别人家的孩子会叫爸爸、妈妈,但我从来只会叫爸、妈,虽
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亲密度上差了很大的量级。”
宏妍20岁到西班牙求学,之后回到北京工作。父母偶尔打来电话,她照例接听电话,父母唠叨几句,她在
这边尽量耐着性子不发火。父母再多说两句,她就失去耐心想匆忙挂电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家
里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少,我们沟通的信息除了日常生活怎么样,便很难再有其他话题。”宏妍有时想想有些内
疚,但忙碌的工作很快又将这种内疚感打消了。
她说,父母的“伪失独”日常生活有多么无聊,就意味着自己有多失职。“伪失独”是说父母并没有失去
孩子,却过上了一种仿佛没有孩子的老年生活。这次疫情的暴发就像一面镜子,它让困在家里半个月的宏妍开
始观察起父母的日常生活。
老两口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吃完早餐也不过六七点的光景,两个老人在家里转转悠悠不知道该做什么。宏
妍的母亲这些年已经换了几种信仰,就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点外面世界的色彩。父亲则把在疫情期间每天出门
买菜当作一件可以打发时间的严肃事情。“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为什么那些缺少儿女陪伴的老人,即使知道自
己在网上买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劣质产品,但依然会买。因为他们想参与到社会生活当中,潜意识里,他们惧
怕被这个社会无情地抛弃。子女们无法理解的行为,实则是他们渴求社会化的挣扎。”
宏妍第一次看到家里桌上摆放着老花镜,母亲看报纸时,动作像极了网上的表情包,可她笑不出来。父亲
到火车站接她时,把箱子放进车的后备厢显得很吃力,只能靠一侧的肩膀把沉重的行李勉强撑起来。疫情下,
人会变得伤感和脆弱。感叹父母的老去和时间的流逝变成一件很日常的事情。
宏妍觉得,在已经长大的自己和日益年迈的父母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阻挡着彼此真正要传递的信息。
宏妍的事情父母知道得同样少,她在疫情期间刚和男朋友分手,但直到离家才给父母说了大概的情况。“
父母这一代是被牺牲掉的一代,他们没有我们这一代人这么多的选择,在几十年的生活里已经形成了固有的价
值观,所以他们表达爱的方式和我们的截然不同。”宏妍过去不能理解,每年父母生日,她认为送一束花是浪
漫,而在父母看来,那是浪费钱、不会过日子的表现。直到这次她在家里看到父母为了省钱不买直播平台的会
员,而是跑到楼上叔叔家蹭看《乡村爱情故事》,她心里不是滋味,便偷偷给父母买了会员。父母在亲戚面前
一直夸赞女儿孝顺,连夸了很多天,夸到最后让宏妍感到心虚和惭愧,“他们要的远远比我付出的少太多”。
如何重塑家庭价值
“与父亲关系的修复,让我突然意识到要和他们构建一种新的交流方式。当父母成了‘孩子’,当原来的
孩子成为整个家庭的决策者,我势必要去考量他们的精神世界。”壹壹说。
“进入父母精神世界的过程非常艰难。父母的价值观已经固化,同时,他们这一代人的自我审视能力没有
那么强,现实中遇到的问题只会用现实手段解决,精神反而是最被忽视的部分。”壹壹给母亲推荐心理学书籍
,让她学会在书本中找到打开生活困局的钥匙,一次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苦口婆心像极了过去的母亲。
疫情中,“生与死”变成了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剧,那些冰冷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震撼着生者。壹壹问父亲
:“你那么想让我生孩子,是不是怕你去世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来爱我了?”壹壹是要强的人,从来不
会在父亲面前展示懦弱,这同样是父亲小时候对她的严苛要求——要像男孩一样坚强。这一次,她告诉父亲:
“爸爸,不是我不想生孩子,而是我害怕,害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好妈妈。”父亲第一次听到女儿说
出“害怕”两个字。壹壹觉得那两个字震撼了他,她第一次意识到,能够在父母面前袒露脆弱,是她人生中完
成的最重要的一课。
意识到家庭价值之后,现实层面如何重建?宏妍的决定是开启自我审视:同样是“生与死”的主题,宏妍
想过,父母日渐年迈,如果有一天他们越来越需要她,她是否能回到父母的身边照顾他们?离开了一线城市的
互联网环境,自己是否有一技之长在家乡找到工作?31岁的宏妍是“月光族”,这也是“80后”这代人普遍的
经济状况——生活多姿多彩,不曾有过多的后顾之忧。
宏妍说:“中年的职场危机感与如何处理和父母的关系几乎同时成为问题,所以我现在给自己的要求是,
把照顾父母内化为我职业转型的动力。”实际上,对家庭关系的思考,也是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回到北京的壹壹,则开始远距离构建和父母的共同回忆。原本用来发养生帖的家庭群里,现在发的是他们
每天做菜的照片和阅读书籍的打卡活动。父亲发来一张照片,他种的车厘子发芽了。壹壹猜想,大概是爸爸知
道她最爱车厘子,所以亲手为她种了一棵。
(李金锋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年第15期,王青图)
社会
小镇做题家
陈晓妍
很多年后,赵韦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挣脱过束缚。他逃离家乡,甚至出了国,但终究绕不开贫穷的家庭
,出身始终是他的短板。成为“小镇做题家”,一开始是他的出路,现在是一种嘲讽。
一
初三那年,母亲问赵韦:“你上大学吗?如果不上大学,就永远和我们一样,你愿意吗?”
大学是什么,赵韦没有概念,但母亲的意思他懂,上大学意味着更好的生活,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
高考只能回原籍考,于是,赵韦跟着母亲,回到四川县城的老家。从东南沿海的工业城市出发,他们一路
跋涉。从火车站出来,赵韦觉得那里严肃而神圣,一批批民工乘着火车走出大山,其中包括他的父母。
为了让赵韦入读县重点中学,母亲动用了关系网中顶级的人脉——一位在当地法院工作的亲戚。在母亲的
努力下,村里其他小孩没法上学的时候,赵韦已经坐在重点中学的课堂里。
高二快结束时,父亲回家了,一只手光秃秃的,没了指头,公司不愿意当工伤处理,他只能先回家另谋出
路。赵韦第一次领教到母亲说的“和我们一样”,背后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生活。
父亲和母亲一起在赵韦高中门口支起了烙饼小摊。每天早上,父母五点钟起床,做好饭菜,再带赵韦去学
校。时间久了,老师们都认得这一家。父亲的三轮车上,食材灶锅和赵韦在一起,一个是眼下的生计,一个是
未来的希望。
赵韦感觉扛上了整个家庭未来的重担。他第一次下决心要考上重点大学,觉得那才是摆脱山城的唯一出路
。
年级排名表就贴在墙上,根据分数高低从左到右排列。赵韦的名字总出现在右栏,他盯着左侧名次靠前的
名单,发现里面总有他瞧不上的同学。以往,赵韦觉得他们不如他聪明,只懂得没日没夜地刷题,到头来才发
现,在高考的规则里,分能补拙,掌握了做题的技巧,也能事半功倍。
从那之后,赵韦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玩游戏,而是专心攻克学业。一路发奋的过程中,赵韦也变成了自
己讨厌的那类学生:课间埋头做作业;早晨跑操、食堂打饭排队的间隙,也带上小本子,边走边看。父母每天
中午把饭送到教室门口,他用半个小时吃完,然后接着刷题。练习题逐渐占据了赵韦的生活,每周休息的时间
逐渐缩减为半天,到后来干脆完全取消。就这样埋头苦读了半年,赵韦终于把自己训练成做题专家,成绩也从
百名开外,跃居全年级二三十名。
二
年夏天,高考成绩公布,赵韦过了一本线。志愿填报书里的专业词汇他不甚明白。上网搜索填报技巧
后,他从所有能够得着的“”高校里,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远的学校。网上说,这所学校最好的专业是农业
种植,他稀里糊涂地选了,觉得那代表着前程。
赵韦告别小镇。临走时,他告诉自己,别再回头,去追求老师所说的自由人生。他渴望逃离家乡——这里
的人市侩功利,为了蝇头小利,不惜违背道德;娱乐只有茶馆、棋牌室,低俗又乏味。也许去了大城市,就不
再是这样了。
大学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操场草坪上有抱着吉他弹唱的人,跆拳道学院的学生穿着洁白宽松的训练服打
拳……同学们聊梦想、谈艺术,没有人被困在生计里。
开学不久,赵韦就让家里寄来他用了两年的电脑。以往,他被父母教育,上网代表“不务正业”。直到上
了大学,他才知道,对城里的同学来说,电脑、网络也是打开视野的重要工具。
在大学,赵韦还谈了恋爱。和女友一起去参加学院晚会的时候,赵韦看到别人盛装出席,才觉察到自己的
邋遢。他开始 大二那年,赵韦添置了一台单反相机。买单反的钱来自母亲,那是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多块钱,
相当于她摆摊一个月的收入。赵韦从未拥有过这类高级数码设备。那之后,无论去哪里,他都会带着相机,拍
下学校的雨夜、南京的雪。
小镇做题家逃离了小镇,继续一路狂奔。大三夏天,他通过学校的面试,拿下了美国名校访学全额奖学金
的名额。他踏上地球另一端的土地,西方社会在他面前展开。他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的高楼下,发现人渺小如沙
尘,巨幅广告交错辉映的光线,霸占着城市的上空。他这才发觉,家乡其实很小很小。
三
有时候,赵韦怀疑大学是一个断断续续的梦。特别是假期,赵韦坐上长途大巴,告别城市,回到家乡。推
开门,出租屋里的霉味扑面而来。他拉着行李箱,避过摆放在地上的食材和面粉。单间里只有两张床,用一张
帘子隔开。每次,他都要缓一阵子,才能适应家里的环境。
暑假在家,赵韦每天都跟父母出摊。他带上书离开出租屋,找了家肯德基,钻进玻璃门后的清凉里,点杯
饮料坐上半天。读书间隙,一抬头,父母就在不远处吆喝。阳光直射,他们就在油烟里炸着春卷。旁边的摊贩
看不下去,说:“你们在这里晒太阳,儿子就在旁边吹空调?”赵韦感到愧疚。
大学四年,赵韦靠着大大小小的考试证明自己,成为本专业保研的有力竞争者。但临毕业,他开始害怕在
本专业读研,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在不喜欢的领域里耗费两年时间,最后还是得面临对口专业工作难找的窘境。
他有了新兴趣——大四偶然选修的计算机网络课。尽管课程难度很大,但为了学会编程,他茶饭不思,沉
迷于创造的快感。
年,临近毕业时,赵韦最终决定放弃就业和保研,多学一年计算机,跨专业考研。他搬出学校,靠父
母的资助,一个人租房,修读计算机编程。
身边的同学接连收到企业的录用信,成绩不如他的人也考上了研究生。这让他焦虑倍增,他放弃应届招聘
,放弃本专业保研后孤注一掷,去考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他没有后路可退,失败了就是坠落。高中时代的阴
影又回来了,一本书看到最后,前面的内容又忘光了。他愈发紧张,通宵学习,清早枕在书上睡着,再到傍晚
醒来。
极端焦虑下,赵韦的精神逐渐失控。他的自制力越来越差,到最后日夜颠倒,吃不下饭,体重在几天内骤
降8斤。有一次压力袭来,他不受控制哭喊:“对不起,对不起……”
本科毕业时,赵韦的父母出现在学校。他们没通知儿子,就赶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两个中年人在晚会大
厅不知所措,手机没电了,在女厕门口寻到一个插座,蹲在地上给手机充电。赵韦发现了,忙将他们拉走,到
了人少的街道才停下,对他们一通埋怨。
他本想丢下父母回到晚会现场,走到一半,又不忍心,去超市买了啤酒和面包。一家三口在操场旁的斜梯
上坐着,灯光灰暗,看不清彼此的脸。赵韦一边喝啤酒,一边哭,过了好久,他跟父母说:“我抑郁了,不知
道什么时候会死。”
手足无措之下,夫妻俩把原因归结为“书读得太多”,觉得如果当初不逼孩子上大学,儿子就不会得病。
年年底,趁着春节,父母把赵韦劝回家。赵韦又一次踏上那辆绿皮火车。他跟父母约好,回家之后,
必须留给他独处的空间。回到家,父母尽力满足他的要求,用一张帘子遮住了儿子的床。但这层“膜”薄得可
怜,父母掀开帘子就能入侵他的物理边界。父母不知抑郁症的缘由,总跟儿子叨叨:“要开心啊。”
赵韦想找计算机相关的工作,但给大批互联网企业投去简历,没有得到过回复——毕竟,他连个与之相关
的学历都没有。家里已经拿不出钱让他继续学习编程,赵韦只能在家埋头苦学。最夸张的时候,他连续一个多
星期通宵达旦,累得不行就眯一会儿,醒来后继续学。除了喝水,他基本不吃东西,也不洗澡。
父母见他偏执,愈发觉得恐惧。最终他们求助亲友,将儿子交给最有出息的亲戚——对方是工程项目经理
,身家几百万。赵韦被介绍去了工地。他说服自己,一边干活一边学习,还能攒些钱上课。
在工地,赵韦的学历成了废纸。他和中专毕业的男孩一起干活,早8点到晚10点,挖土、扫地、擦玻璃、
刨废墟。休息时,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吸着烟,说着段子,烟雾弥漫,只有赵韦适应不了。他盯着自己沾满黄土
的白色手套,不明白自己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四
工作闲暇,赵韦保持着在大学里刷豆瓣的习惯。一次,他偶然点进豆瓣小组“废物引进计划”,小组
成员都是毕业于“”“”高校的学生,他们曾是应试教育规则下的强者,走上社会后却被打回原形。
小组里有天出现了一个热帖,发帖人自称“小镇做题家”:“出身小城,埋头苦读,擅长应试,缺乏一定
视野和资源的青年学子。”带有戏谑意味的自嘲戳中了很多人的痛点。
赵韦在组内发了帖子,写下自己的遭遇。他的经历引发了共鸣。逃离山村梦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赵韦
和其他的小镇做题家,有人评论他“字字泣血”。
可在父母眼里,赵韦的痛苦,无非是因为缺乏耐力和体力,无法在工地生存。他们一直劝赵韦,能忍则忍
,有能耐的亲戚同样出身工地。
为了离开工地,赵韦持续降低着对工作的期望值。他不再只盯着互联网大公司,规模小的公司也可以,后
来,也不再执着于当一名程序员了。最终,一家小公司要请他面试一个文员岗位,工资不多,要是中午多点一
份菜,晚上就要少吃一点儿。赵韦接受了,那是唯一能把他从泥潭里打捞出来的机会。父母反而慌了——租房
吃饭,到头来剩不下什么钱,拿什么生活。
他们在 想到这里,他心疼父母,他们劳心劳力地培养他,到头来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又让他们感到可悲。可他又有
什么资格俯视父母。父母做了一辈子农民工,即使被城市淘汰,也可以没有心理障碍地回到小镇的怀抱。不像
他,既无法在大城市落脚,也回不了农村。
(贤咏摘自 爸爸妈妈身边有两个特殊的箱子。
他们晚年过着候鸟般的生活:冬天,就从老家哈尔滨飞到三亚,温暖生活几个月;开春飞到北京;等到天热
了,再飞回东北。
每次远行,在大大小小的行李里,必有两个特殊的箱子,那里面装着爸妈的寿衣。
妈妈70多岁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准备寿衣了。最初,知道她在做着这样的准备时,我有些不以为然:妈
妈这么健康,怎么就要做这样的准备呢?
妈妈告诉我,她就是想趁自己健康、清醒的时候,给自己做这样的准备。告别人世的时候,穿什么样的衣
服,她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内衣外衣一应俱全,分别放在两只皮箱里。
妈妈笑着说:“准备好了,也省得到时候让儿女们抓瞎。”妈妈自己从容,也不愿看到儿女们手忙脚乱的
样子,更不愿给人添麻烦。
妈妈走到哪里,就把这两只皮箱带到哪里。妈妈坚持,人到晚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正视一个现实:
人在老去,终究会走到终点。与生命告别,要有从容的准备。
儿女们都知道,那两只箱子装的是爸爸妈妈的“告别”之物,但那时,我有意回避,不想和妈妈谈这个话
题。妈妈提起时,我只是听着,还找别的话题岔开。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妈妈的精气神儿,使我对妈妈的身体有过于乐观的估计,没能看清她真实的身体
状况。其实,妈妈在老去的过程中已经有了更多的心理准备。
妈妈在80周岁的秋天得了一场大病,严重的肺部感染、心肌梗死,家人24小时陪护,一天打点滴十几个小
时,多种消炎药都用上了,仍旧高烧不退。这场大病使她的体重降了10斤。
在病床上,妈妈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清醒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与离去有关的事。昏沉之中,她在想还
有什么事没有做完,一想到有几件事没有做完,心里就很难受。她要给孙辈每人写一封信,准备一本相册,全
家的多本相册还没有整理完。自己的寿衣放在什么地方,儿女们也许不知道,担心他们找不到。她还想到
将来火化以后不要骨灰盒,不要墓地,就把骨灰撒在儿孙不常去的山坡树林里。
病愈后,妈妈说:“我对死亡有思想准备,是从整理家信开始的,该做的事、想做的事,抓紧时间去做,
尽量做到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不留下遗憾就行。”
(声遥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床前明月光——为亲爱的妈妈送行》一书)
人生
遗愿清单
纪慈恩
白小诺是我见过的所有临终者里最阳光、对待死亡的态度最坦荡的,虽然她去世的时候才25岁,但她已经
走向生命的极致。
一
白小诺是一个白血病患者,她从15岁开始与白血病抗争,一直等到25岁,也没有等来匹配的骨髓。在她18
岁的时候,她和家人商量,决定放弃部分治疗,因为实在太痛苦了,她想好好地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
最终,他们达成一致。医院,开始过所谓“正常的生活”——她找了一份在咖啡馆的工作,不
累,悠闲,环境好。当然她也会有身体不好的时候,医院住一段时间,然后出院继续生活。
我认识白小诺是在她21岁的时候,那年我23岁,因为年龄相仿,我们很谈得来。我第一次见她的那天,她
来医院住院,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重症病人。
那时,我年纪小,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担忧。被白小诺看出来的时候,她会说:“我都不愁了,你愁
什么?死生有命,我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但如果那一天真的要来,我们都没有办法,对不对?”
小诺有一个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她很爱他,也很感激他,因为他,她短暂的生命可以足够完整
。只是男孩的父母并不赞同这段感情。有一次,我碰到男孩的妈妈来看小诺,看小诺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位母
亲来看她是真心的,但是想要她和男孩分开也是真心的。
白小诺并未退却,她对男孩的妈妈说:“我理解您,可是,您以为他和我分手了,就会得到解脱吗?我死
了以后,他会因为没有和我走完这条路而悔恨终生。”
我很欣慰,小诺是这样想的。我告诉她,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份感情,幸好,我和你男朋友一样坚持。
“他,去世了吗?”也许是同病相怜,白小诺对我的这段感情很感兴趣。
“是的,他已经去世了。”
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志愿者,我们在福利院相识。他患有非常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当医生宣判“死刑”
的时候,他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想到的都是病痛的折磨和父母的操劳。所以他来到中国,想帮助和他一样患
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童。于是,我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相恋,离别。爱过他,始终是我此生最大的荣
耀。
白小诺突然抱住我,轻轻地问我:“你想他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他有病,也知道他的生命已经接受尾声,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他。
虽然所有人都不同意,但是我很欣慰我当时勇敢地去爱他了。如果我像你男朋友妈妈希望的那样做了,我想我
会后悔,而这样的后悔是无法弥补的。所以,你是对的。”
白小诺哭了,我知道她想到了自己,她说:“慈恩,我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无论能活多久,我一定会努
力。”
可是该发生的终归还是会发生,人的意念无法终止疾病的步伐。
小诺的病靠药物已经无法维持了,她已出现慢性出血,医生建议马上进行化疗。
小诺一直是拒绝化疗的,过去的化疗几乎将她整个人摧毁、耗尽,她不想这样活着。
医生说,如果接受化疗,她大概还可以生存40个月。
“不,我不化疗。”这是白小诺的决定。虽然我们——她的父母、男朋友、医生和我都在劝她,但她似乎
早已做了选择。
“我又不是第一天得这个病,我对这个病早已了如指掌。纪慈恩,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有感情,遇到我这样的病例,你认为应当如何选择?”白小诺用质问的口气说。
是的,她早已看穿我。她说得没错,化疗是个无底洞,一旦开始,病人将深陷在无止境的痛苦里,寿命在
延长,但是人已不像个人。
“我只能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化疗,但是……每个人不一样,有的人只要能活得久一点,再痛苦的治
疗也愿意做,所以……对于选择怎样的医疗手段,并没有唯一的答案。”我这样回答白小诺。我没敢看她,因
为我是心虚的。此刻的我明明和所有家属一样,是为了“我”,而希望她活着,因为我不想失去她,而我也不
想让她承受痛苦。
“慈恩,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告诉你我最真实的想法。我刚得白血病的时候,医生说没有匹配的骨
髓,我只能活5年,但是现在已经8年了,我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在这8年里,我其实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还算享受了我这个年龄应该享受的青春。可是现在,你们要让我和那些病人一样去化疗,看着自己的血一点
点变成黑色,然后心虚地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死亡。坦白说,我做不到。我只想活一天就好好活一天
。40个月和4个月,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只是数字。到了40个月的时候,谁又会开开心心地送我走?到那时,
他们还是会痛骂命运,还是会说这个世界不公平。所以,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我就想像现在一样。所以,我
不能化疗。”
直到现在,白小诺的这番话依然让我记忆犹新。不得不承认,是小诺带我走向一个全新的领域——当身患
重症时,我们应该选择怎样的医疗手段?
当然,她选择了对自己最好的、痛苦最少的、最体面的方式——放弃化疗,靠输液来维持基本的造血功能
,到哪一天,是哪一天。至于生命的长度,她大概很多年前就不那么在乎了。
二
有一天晚上,小诺给我打电话,说她发现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遗愿清单》,希望和我一起看。
《遗愿清单》讲述的是,两个性格、职业、经济状况迥异的癌症患者,在他们最后的日子里写下一条条“
遗愿清单”,并去完成,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记得看完电影的时候已经凌晨2点了,白小诺说:“来,拿张纸,我们也写。”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说:“我也想像电影里的那个人一样去喜马拉雅山,我这个状况,去得了吗?所
以,完成遗愿要趁早。”
白小诺向我使了个调皮的眼神,暗示我“快写吧”。于是,夜深人静时,我们俩在纸上写下我们的遗愿清
单。
白小诺的遗愿清单
1.去蹦极
2.去火葬场看看
3.去大学上一堂课
4.去一次海边和沙漠
5.一天之内看看日出和日落
6.和每一个朋友告别
7.养一盆花,看着它生长、繁茂、衰败、死亡
8.照一张面带笑容的遗像
9.去男厕所上一次厕所
10.裸泳
那晚,我失眠了。
一个女孩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并泰然处之?她经历过怎样漫长的路程?即便我陪
伴了她几年,我依然不知道。
第二天她就给我发短信,希望我和她一起去火葬场。她说想看看她人生的最后一站。去的那天,在路上,
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拉着手。是啊,这毕竟是两个活着的人去火葬场。到了火葬场,小诺和门卫说:“我
很快就会来这里,可不可以先参观一下?”
门卫一脸愕然,但还是让我们进去了。
后来,小诺最终完成了她遗愿清单里的所有事情,她说:“虽然意犹未尽,但似乎也够了。”
“我想去了那边,骄傲地告诉他们,虽然我得了10年的白血病,但是我没有痛苦,我在爱自己这条路上,
做得好极了。”
此时,我想,小诺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一缕阳光直直地照在小诺的脸上。此时,她已经不能下地,每天躺在病床上,输着
液,插着呼吸机,但是,依然不改她大气爽朗的态度。
她唱起了《今天天气好晴朗》,后来,我们一起唱着这首歌。这首歌是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插曲,紫
薇和小燕子在去断头台的时候唱的就是这首歌,也许,她在鼓励自己,也要像她们一样勇敢。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第二天,她就陷入昏迷,三天后,她去世了。她走得很平静,没有挣扎,没有痛
苦,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睡梦中停止了心跳。
白小诺最后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安宁,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采取任何会造成疼痛的医疗手段。她一次次地嘱
咐她的父母、男朋友、医生和护士,千万不要给她插管,也不要抢救,她想安静地离开。最终,所有人都尊重
了她的意愿。
小诺下葬的那天,我站在最后面,轻轻地为她唱起《今天天气好晴朗》。我想,内心充满力量的人,并没
有什么事情能够摧毁她。
小诺,我很感激你,感激你让我在你的生命中存在过,让我看到一个重症病人不一样的一面,让我看到人
性中的脆弱与璀璨。
你呢,是否到了新的世界,那里是否依然阳光明媚,有大海和沙漠,快乐和悲伤?我相信,你,白小诺,
总会把日子过得光彩夺目。
(林冬冬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遗愿清单:一个临终关怀工作者的手记》一书,冷冰川图)
人生
张姐
陈晓卿
工作室前年搬到现在这个地方——觉生寺旁边一个小楼的三层,正对着窗外一片玉兰的树梢,风景不错。
搬来后不久,我们便请了保洁阿姨,早晚各来一次,给我们收拾办公室。时间久了,她和大家熟悉起来,
小同事都叫她阿姨。我岁数太大,叫不出口,便称张老师或者张姐。
张姐很和善,也很热心,比如问她:“阿姨,看到我的手机了吗?”“哦,手机壳后面写着‘心忒累’的
那个吧?在乒乓球桌上。”
“阿姨,我的茶杯找不到了……”“哦,就那个能装两斤开水的大缸子?刚在制作区见过。”
“阿姨,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小熊熊……”
张姐不仅热情,还是一个生活家。吃剩的沙窝萝卜尖儿和大白菜根,都能让她在窗台上养得郁郁葱葱。哪
些吃的东西应该放在冰箱第几层,绿叶子的菜为什么不能放在外面,她也特别清楚,最重要的是还讲得出道理
。小伙伴们喜欢听她说,这相当于做保洁的同时,给我们做了生活科普。
公司的员工大多年轻,没有什么生活经验。比如泡茶,在老家炒过茶的张姐会过来给他们教,预泡多久茶
汤最为澄澈。有一次,工作室收到一箱鲜鸭蛋,太多,大家怕放坏了,张姐就把去年的泡菜坛子清理干净,再
将鸭蛋腌在里面,十几天就变出了蛋黄流油的佳物。
听张姐的口音,我觉得她应该是长江流域的人。一问,果然是桐城人,和我算同乡。有一天和她聊起桐城
美食,大关水碗、刀剁肉等,她都如数家珍。算起年龄,她应该比我小两岁,也算是同一代人吧。
工作室过一阵儿就能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它们大多来自朋友和我们的拍摄对象。小伙伴们每次打开
,都会经历一个过程:充满期待——兴奋异常——相互对视——满脸无助。每到这种尴尬时刻,张姐就会走过
来瞟一眼,随口说:“这个就是我们老家的粑粑。这个是青团子。”看着无限敬仰的小朋友们,心直口快的张
姐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不是蚕豆吗?只是带了个荚,你们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有一次,大平(就是那个茶杯能装两斤水的主人)的拍摄对象,从皖南给她寄了一条火腿。作为河北人,
大平觉得十分棘手,绝望地把它放在了茶水间。过了很长时间,火腿依然无人问津,每次都能看见张姐在那儿
发呆:“多好的火腿啊,北方放不住,你们怎么不吃呢?都要出油了。”最后她没忍住,带同事拎着火腿去楼
下菜市场,用机器做了切割,把每一块密封好,放在冰箱里。
“不要再吃方便面调料包了,”她笃定地对大家说,“这个才是真正的鲜。”后来工作加餐,不管是冬笋
汤还是冬瓜汤,我们都会切几片火腿打底,让无趣的日子多几分口味上的富足。
张姐真让人刮目相看。但真正让我肃然起敬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
工作室不大,又是开放式办公,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张姐做保洁很专业,浇花、扫地、消毒、擦窗台、
倒垃圾……基本上都是轻手轻脚,为的是不影响大家的工作。制作区则相对封闭,是另一个样子——导演、剪
辑师谈笑风生,张姐照样也是在一旁默默工作。
有一天,同事小浩浩在剪辑预告片,有个环节出了问题,反复试验还是没有解决。剪辑台前,他不断地撞
脑袋、揪头发……突然,他发现张姐站在身后,一手扶着拖把,一手指着屏幕,慢悠悠地对他说:“要不,你
试试把现在这个螃蟹镜头倒放上去看看?”
小浩浩惊呆了!将信将疑一试,果然剪辑得非常流畅。
从那天起,关于张姐的各种传说,开始在团队里流传。据说她不仅懂倒放和镜像,而且懂节奏,甚至还知
道场面调度。有同事说,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人,见识过各种高手
出招,也熟读过所有武林秘籍。武功高强,但深藏不露。
比如我们熟悉的体育解说员贺炜,据说在磁带库工作过20多年,每天面对着海量的足球实况录像做场记,
形容枯槁,默默无闻。某次足球现场直播,解说员临时请病假,让他顶替一下。没想到的是,他凭借超强的记
忆内存、流利的语言表达,加上对场上战术的透彻理解,瞬间征服了同行。后来他一路绽放才华,最终成为解
说世界杯的著名“诗人”。大家觉得,张姐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天晚饭,小浩浩很真诚地请教张姐,什么时候学的剪辑。“我从来没学过,”张姐笑了,“不过我两个
儿子都是干你们这行的。”原来张姐的儿子也是互联网影视广告从业人员,张姐的视觉素养来自耳濡目染。小
浩浩他们感叹说:“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好好享福的啊。”张姐听了,沉默了几秒钟:“享个啥福,他们
都跟你们一样,天天熬夜,不回家。”然后叹了口气,“而且,都没对象,也跟你们一样!”
前几天节目开播,张姐和我们留守的几位工作人员一起小小纪念了一下。我端着水杯过去说:“谢谢张姐
,还帮我们剪片子……”张姐拿着橙汁和我碰了杯,很真诚地说:“剪片子太难了,我搞不懂。不过审片子我
会,那东西简单,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我赶紧背过脸去,没敢让张姐看到我一脸黑线。
(芊芊摘自 当地球被无数网络密密地包裹,天涯海角不过是一个村庄。科技赋予年轻人更强的飞翔能力,走遍世界不
是幻想,而是看得见的机票和攻略。城市越来越雷同,摩天大楼连同其中的人也越来越相像。
但是,还是有想家的时候。
在美国纽约留学的宝利说:“每当想家的时候,我就会特意到华人超市,在那些满是中文包装的货柜边一
遍一遍地转,大红袍火锅底料、白菜猪肉水饺、酸辣粉丝、毛血旺。把那些写着中文的商标悄悄念完,听周围
的人轻声讨论,那一刻,会有家的错觉。在那些乡音和物品制造的错觉中,即使两手空空也思念满满,似乎一
瞬间回到和爸爸妈妈一起买菜做饭的日子,火锅底料、乌江榨菜、方便面,都是摸得到的日常烟火。
移民大洋洲的同学在南半球找不到北斗七星,连月亮都感觉陌生。想家的时候,他就开车到机场附近,看
飞机起飞和降落。一架一架,巨大的噪声中,思念也呼啸而过。思念的心贴着陌生人的背影,飞过云端,直到
地球的那一头。
从韩国到菲律宾读书的恩珠,常年住在国际学校的宿舍里。周末,她会站在马尼拉的大桥上眺望,温柔的
黄昏,天边的夕阳夹杂着将要到来的暮色。她把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作汉江,把那同样高耸而庄重的楼宇当成
国会议事堂,那一刻,就好像自己站在首尔的西江大桥上。只要半闭着双眼,就能在朦胧中生出匪夷所思的归
属感,将思念放进幻觉的摇篮。
侄子从西南地区到沿海城市上大学。他说:“想家的时候,就站在校门口,寻找车牌是川A的车。在汹涌
的车流中,偶尔看一眼,也能有瞬间的亲切与满足。”那个傻傻的孩子在滚滚车流中寻找一块特别的车牌,用
它来熨平乡愁的褶皱。
几年前,在日本东京某个商场的电梯上,一个老人紧跟着我们,微笑着询问:“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吗?”
错愕中,我点点头。老人说:“我妻子也是中国人,我会告诉她,今天碰上了她的家乡人。”陌生的家乡人,
只要看一看,讲一讲,也能让游子心安。
想家的时候,我们也许不会去写一首诗,也不会在月光下或者在摇曳的灯影中,把思念和记忆混合在墨汁
里,一笔一画地写满信笺。现代人的思念不限于距离,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打开谷歌地图,使用全景模式,控制鼠标,不断放大那块熟悉的区域,手指移动得像脚步一样急切。屏幕
上,家越来越清晰。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你可以辨认出自家的窗户,然后在脑海中开门进去,或者把鼠标停
在你家的楼下,好像骑着自行车和朋友恋恋不舍地在楼下告别。回家如此容易,只是那扇门始终无法开启。
想家的时候,我们都拥有想象的权利和天赋。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说起早年外出打拼,随身携带的是
幼子的衣衫,撑不住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闻得到孩子的信任和依恋的奶香,于是,再难的路,也要拼尽
全力走下去。
费孝通忆起初次出国,奶妈用红纸裹着从灶上取来的一抔土,悄悄地告诉他:“假如水土不服,或是想家
的时候,可以拿点出来煮汤喝。”思念是参天的树,长成永远,白驹过隙的只是时间。
只要有家可以思念,我们总会找到抵达的最短距离,灵魂循着风的方向溯源。
(熠飞摘自《时代邮刊》年第12期,王赟图)
人生
完美的饭搭子
王不易
遇上完美适配的饭搭子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旅游美食专栏作家范爷和叶酱就是答案。二人以食交友,吃
饭观相当吻合:为了吃都很拼,每次吃美食前,都会不约而同地少吃,为那一顿腾出空间;对于吃都执着、有
要求,每上一道菜,他们都会拿出小本本来记下美食要点,拍照也是必须要走的程序。美食消费观也高度统一
:稿费变餐费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不一定要吃多贵的,但遇到真正的美食,绝不吝啬;更可贵的是,在吃怀
石料理的这种高级场合,能容忍对方穿着有破洞的袜子,也能容忍对方舔盘子的冲动。
“好想把汁舔干净啊!”
“舔呗,反正是个包间,也没人会看到!”
“可是,舔得干干净净的话,不是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
“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
这种如同量身定做的饭搭子世间难找,有读者因此揣测范爷与叶酱是否为情侣关系。可惜,饭爷与叶酱的
关系始于吃,也止于吃。
不过说起来,夫妻与情侣如果能做饭搭子,既是灵魂伴侣,又是“灵魂饭侣”,那当真是天下第一大美事
了。
知乎上有一个女生很有趣,她在“伴侣吃不到一起怎么办”的提问下留言说:“我们曾经因为吃的吵过架
。我向他哭诉,为什么我们俩在一起,总是我陪你去吃兰州拉面,你却从来没有陪我去吃过沙县小吃?”
当站在饮食的岔路口,男方对饭食的选择甚至成了她衡量爱情的标准。
三毛说:“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饭侣”是成为伴侣的必经之路。
蔡澜曾经很羡慕金庸有一位比他小29岁的太太,可一次饭局之后,蔡澜不羡慕了。他意识到自己与妻子方
琼文之间的模式才最舒适。他们经常一起逛菜市场,买菜、下厨做饭,无论是厨艺还是对食物的理解,二人都
是旗鼓相当,胃口也是旗鼓相当。他们的银婚纪念日那天,蔡澜用7个字总结方琼文:“会做,爱吃,不管我
。”
“和你爱的人一起吃的,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他在《寻味》里说。
(鸿煊摘自 真正的告别几乎都是这样:既没有长亭外古道边,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我们还想着来日方长,却已见
完了此生最后一面。
国学大师季羡林少小离家,很少回去。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去世。季羡林连夜从北京赶回老家,送母亲
入土。回到老家,他看到的是一口棺材,母亲的面容再也看不到了。村里的宁大婶对季羡林说,你娘临走前,
一直唠叨两句话。第一句是:“早知道送出去就回不来,我怎么也不会放他走的!”第二句是:“儿啊!你让
娘想得好苦呀!离家八年,也不回来看看我。你知道,娘心里是什么滋味呀!”季羡林听到这两句话,伏在土
炕上,一直哭到天明。后来,他写了散文《赋得永久的悔》,文中写道:“看到了母亲的棺材,看到那简陋的
屋子,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于地下。我后悔,我真后悔,我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了母亲。世界上无
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待在母亲身边。”
一个叫皓皓的6岁孩子,手里经常拿着一辆玩具直升机。他的妈妈叫张静,爸爸叫赵朋。年,赵朋出
国打工的时候,皓皓才几个月大。如今,皓皓早就会喊妈妈了,也早就会叫爷爷奶奶了,但对爸爸没有概念。
现在,张静最怕的事情,就是儿子突然问:“我爸爸呢?”有一次赶集,张静抱着皓皓买衣服,看到一件T恤
上印着“爸爸去哪儿”,她立刻扔下衣服,抱起皓皓就逃了。张静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发生在年3月7
日。那天,赵朋结束了劳务合同,准备搭乘第二天的马航MH回家。晚上10点,赵朋联系张静:“跟我视频
吧。”他想看看刚满周岁的儿子。但张静拒绝了:“孩子已经睡了。”她想,反正他明天就回来了,但万万没
想到,这竟是永别。第二天,MH就出事了。跟赵朋一起“失踪”的,还有名中国乘客。现在,张静总喜
欢唠叨一句话:“我咋没和他视频呢,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前段时间,听一个大V说了一件事。前几年,他无意中看到一句话:“人能够维持的社交圈不超过人。
”看完之后,他做了一件事情:打开Excel,从个 真正的告别总是出人意料,很多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是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穿着一件普通的
旧外套,像往常一样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一年毕业季,有很多同学高中毕业,也有很多同学大学毕业。我在微博上看到一段话,特别令人伤感
——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语文课,老师听写了全班人的名字,然后说了一句话:“考完试,这辈子,这个班基本
是聚不齐了。”那时候,我不太懂这句话的含义。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很多人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
与你见过了此生最后一面。
某大学发了一个通知:因为疫情,原则上学分已修满,无重修、无考证需要的同学不用返校。个人相关物
品,届时将由老师和同学一起帮忙整理,并统一由学校出资邮寄。这个通知发出后,一位同学对另一位同学说
:“没想到啊,我们的最后一面居然早就见完了。”
一直觉得这世上的告别仪式有很多,比如喝酒,比如旅行,比如痛哭一场,比如折柳相送。后来才知道,
人生中大部分告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原来某天的相见,已是最后一次。此后即便不是隔着万水千山,也再没有
相见的机会。
其实,人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为了不留遗憾,我们要做的是:
第一,好好珍惜每一次告别。
米兰·昆德拉说过一句话:“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我们确实太不擅长告别了,以至于我们总是漫不经心地见最后一次。很多藏在心里想表达的话,都大胆地
讲出来吧!别总以为来日方长,你不知道哪一句就是最后一句,哪一眼就是最后一眼。每一次分开都要好好告
别,因为,那一瞬过后才知道是永别。请好好珍惜每一次告别,哪怕是朝夕相对的爱人,也别忘了分别时给他
们一个拥抱。
第二,感谢所有从我生命中路过的人。
借用村上春树的句子:“你要记住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
,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
……”
尽管我们此生可能再无交集,但是你们组成了我生命中的一点一滴,谢谢你们带给我的快乐和温暖。如果
我知道那天是最后一面,我一定会不舍地紧紧拥抱你,然后微笑着说:“请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欣然摘自 我去病房找医生商量住院事宜。等电梯的当口儿,我碰见一对小夫妻从病房的走廊出来,女人坐在轮椅上
,男人推着轮椅。他脚下生风,把轮椅推得几乎飞起,那模样像个顽童推着超市的购物车,没有一点儿人在医
院的滞重感。
一晃眼,他们到了我面前,男人三十出头,社会上的“闲人”模样,头发用发膏梳得翘起,脖子上套着一
根婴儿小手指头粗的金链子。只看见女人摆在轮椅上的双腿套着粉红色的棉睡裤,她连头带身子被一件男式厚
外套覆盖着,显然,外套是男人的。
我们等的电梯没有来,电梯旁两扇硕大的玻璃窗开了一扇,初冬的寒风不由分说地从那扇开着的窗闯进来
。我裹了裹略显单薄的衣裳,外套包裹了头和身的女人兴许也感到了一丝寒意。她一个劲儿地咕哝着:“你不
冷吗?你不冷吗?”男人笑呵呵地说:“你现在不能受风,我不冷,一点儿也不冷。”以前的我向来对脖戴金
链、走路轻狂的男人没有好感,今天却见到他们另一面的柔情,我暗暗责怪起自己的偏颇。
医生分了床铺,走进病房一看,一间房里两张床,我的是里间的一张,外面的那张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
,看她的容貌似乎比我年岁稍大一些。我去看她,她缓缓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热情地指导起我和婆婆:“行
李可以放床对面的橱柜里,床头柜也可用,出了我们的房间,西北角就是这层楼的茶水间,从早到晚都有热水
……”
我感激地说:“大姐,你别顾着我们,赶紧躺下,你是一个人来住院的吗?”她边说边躺下去:“没事儿
,有老公陪着的,这会儿他出去买吃的了。”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就提溜着几个饭盒,来病房了。他中等个儿,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外套,一张黑黑
的瘦方脸,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摆好饭菜,他一手托着大姐的背帮她坐起来,
一边热情地告诉我们可以在哪层楼买到饭菜,以及各式饭菜的价钱。
他们俩吃完饭后,就听邻床的大姐说:“我都好多天没有上班了,这些天一分钱的收入也没有。”只听中
年男子大着嗓门儿责问她:“你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啊?出院后,也不准你马上去上班……”大姐用貌似嗔怪
,实则甜蜜的声音说:“我就这么一说。”趁着中年男人去洗碗的当口儿,我夸赞道:“大姐,姐夫对你很好
啊。”她乐呵呵地笑了。
晚上,我实在无法入睡。没有惊动陪伴我的婆婆和妈妈,一个人悄悄走出病房,在病房的走廊里默默地踱
着步,想着心事。
夜黑得深沉,整个住院部悄无声息,好似进入睡梦一般。
我一步又一步地踱着,感到分外孤独。这时,一位男子打断了我寂寞的踱步,我一眼看到他头顶处露出一
块鸡蛋大没头发的空处来。他手里捧着一只塑料盒,只与我对视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去微波炉室加热饭食去了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白日里我妈的讲述。
我妈说:“跟我们隔着四间病房的那间房里住着一对夫妻,女医院被拒后回来的,吃什
么吐什么,还吐出血来!男人一直在照顾她,今天女人的妈来了,把男人好好地收拾了一顿,埋怨男人没有照
顾好她女儿。男人竟一句也没回!丈母娘发了一顿牢骚后,就把小包一拎,气哼哼地走了。”
我妈问他的时候,男人就说:“阿姨,都是没办法啊,我这么任劳任怨地照顾我老婆,丈母娘还是会隔三
岔五来责怪我一顿,我要跟她吵,难受的是我老婆,我没办法啊!”我妈到我们病房就开始夸这男人,说他是
世上难得一见的好男人,我妈怕我们认不出他来,特地强调,就是头上有一处没有头发的男人。
在寂静的夜里,空旷的走廊上,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我停下脚步,认真观察他,他看上去很平静,没有
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我看他端着饭盒噔噔地走过去。过了十多分钟后,又噔噔地走过来接着热饭食。我在走廊里待了近一个小
时,看到他,来来回回共六次。我想着我妈白天打探来的消息:“那女人不能吃,吃一口吐一口,还吐出血来
!”也许是女人终于能吃上一点儿东西了,而在这初冬季节,食物太容易冷掉,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跑来微波
炉旁。
平日里,男人和女人都跟铜豌豆似的,钢对钢,铁对铁,各有各的倔强和厉害。医院,才知道婚
姻的意义。
(陈福民摘自《北京青年报》年6月16日,李小光图)
人生
嗅不着的香气
尤今
阿璐和阿祥结婚的时候,阿祥在政府部门担任工程师,收入稳定。
事亲至孝的阿祥,时常带自己的双亲外出用餐;爱屋及乌,他也常偕阿璐的父母到处寻觅美食。我不时在
大小餐馆和熟食中心碰到他们,一对精力旺盛的中年夫妇和一对鬓发尽白的老年夫妻,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阿祥点菜时,专拣老人爱吃的菜肴;上菜后,他也总忙着给他们夹菜。阿璐圆圆的脸上,满满都是像绸缎一样
的笑,柔软而又闪亮。有好几回,我还碰到阿祥在一些出名的小食店前排队,买笋粿、叉烧包或是鸡肉馅饼。
他说:“我岳母喜欢吃,买了便给她送去。”阿璐人前人后总说:“阿祥的这一份孝心,千金不易啊!当年我
决定嫁给他时,观人于微的父母便说,阿祥,好样的!”
阿璐有个妹妹,离婚后长居澳大利亚。她常劝阿璐把独生女珮珮送到澳大利亚求学。她总说:“新加坡的
学习压力太大了,不利于孩子的心理成长。”同样的话一说再说,阿璐最终动了心。珮珮小学毕业后,她便毅
然将年仅十三岁的她送到悉尼。
阿璐是否为她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呢?她没明说,不过,有时,我会在她不经意的谈话里,发现一些蛛丝马
迹。她说:“我在珮珮的青春期缺席了,丧失了好多母女共处的乐趣!”我安慰她:“凡事有失也有得啊,珮
珮独立处事的能力,恐怕也是其他同龄女孩所难企及的。”她不语,半晌又说:“学校管束得很严,这种缺乏
温情的管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的性格产生负面的影响。”阿璐在女儿性格尚未塑造成型的当儿把她送出国去
,在心理上老是患得患失。
珮珮在修完中学课程后,继续留在悉尼升读大学。考取硕士学位后,与大学同窗阿威共结连理,双双回归
新加坡工作。二人在私人机构担任高职,收入丰厚。
一切的一切,都沿着阿璐规划的路线发展,阿璐的人生看似圆满无缺。
珮珮回国后不久,决定购买私人公寓,要求父母伸出援手。阿祥阿璐毫不犹豫地拿出毕生积蓄,倾囊相助
。有人问他们:“你们怎么不为自己的晚年着想呢?”阿璐说:“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呀,我们不帮她,谁帮?
再说,我们两个老人,也用不了多少钱啊!”
有个周末,我在一家小餐馆碰到阿祥和阿璐,两个人坐在靠墙的座位上,各自滑着手机,等待上菜。看到
我们,他们非常高兴,力邀我们同坐。
坐下后,我问起珮珮的近况,阿璐说:“很好呀!我们常视频通话呢!”我又问:“怎么今晚没有一块儿
用餐啊?”阿璐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笑意里没有丝绸的柔软,却是岩石般的僵硬,她说:“珮珮和阿
威喜欢品尝私房菜。他们俩现在正在一家米其林餐厅用餐,每上一道菜,便用手机给我们传一张照片,让我们
用眼睛品尝。”说着,她把手机递给我,让我欣赏。手机里有多张色彩斑斓的照片,展现的是人间的极品美味
:鹅肝、和牛、松露、帝王蟹、龙虾、海胆……那一道道精致一如艺术品的美食,袅袅地冒着嗅不着的香气。
珮珮在短信里写道:“妈妈,这一餐,我们两个人总共花了元,别人嫌贵,我却觉得物有所值!”
(云淡风轻《新民晚报》年6月17日,陈曦图)
人生
北斗背后的“90后”
邱晨辉
得知北斗三号最后一颗全球组网卫星发射成功时,46岁的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一院总体部主任设计师胡炜感
慨道:“这是创新的胜利,也是年轻的胜利,我们就是要永远保持年轻的心态、创新的冲动!”
这位航天“老兵”所在的队伍,成功研制出长三甲系列火箭,后者成为我国唯一的“北斗专列”。年
,长三甲系列火箭发射了我国第一颗北斗导航试验卫星,至今共进行了44次北斗发射,将全部北斗卫星成功护
送升空,发射成功率达%——即便放眼世界航天舞台,这样的成绩也比较罕见。
改变30年不变的流程
今年30岁的朱平平,虽然是火箭研制团队里的年轻面孔,但是担任长三乙火箭动力系统指挥的他,已经是
研制团队的骨干。队伍里还流传着他的几则故事,其中一个和火箭加注有关。因为火箭加注的所有环节,朱平
平都必须在场。在一次火箭执行北斗任务时,意外突然发生。数据显示:常规加注量比要求值低了一些。朱平
平的神经立即绷紧,他和同事停下手头的活儿,第一时间定位故障,重新计算加注量,讨论解决方法,精准完
成了一系列危机处理动作。等问题解决后,火箭可以准时发射了,朱平平却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之后,他被确诊为急性肠梗阻。医生告诉他,情况很危急,有的急性肠梗阻发展很快,甚至会导致死亡。
朱平平听后冒出一身冷汗,在此前的任务中,他虽然感到腹部疼痛,却总觉得可以忍。
“那时候,确实顾不上那点疼痛了。”朱平平说。
和这位“90后”有关的另一个故事,关键词是“打破传统”。
在点火发射前,长三乙火箭需要补加两次推进剂,这样的流程在中国航天领域已经沿用了近30年。朱平平
却打破了这一传统,成功地将两次补加“合而为一”,改变了这项30年不变的流程。朱平平告诉笔者,以前的
“第一次补加”是为了预冷发动机,“第二次补加”则是补充预冷时挥发的推进剂。不过,一次补加,就需要
上百条口令,要不断打开、关闭各种阀门。这不仅带来巨大的工作量,还暗藏一些出错的风险。
如今,长三甲系列火箭的发射场工作,周期一步一步缩短,流程一步一步优化:从一开始的50~60天,到
现在的20~22天。这背后,就有推进剂补加流程改变的功劳。
“我们的每一步改进,离不开汗水和智慧,更离不开老一辈航天人打下的基础。”朱平平说。为国铸“箭
”,是他们这一代航天人的责任,这不仅需要他们继承老一辈航天人严慎细实的作风,还要胆大心细,敢挑重
担,有敢于创新的勇气。
成为航天系统的一员
年出生的许哲琪,是长三甲系列火箭研制团队里的年轻队员之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航天“后浪”。
她的航天梦想,还要从一次宣讲会说起。
一次偶然的机会,许哲琪听了一场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即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一院的宣讲会。航天人一
代代接续奋斗的故事,让她深受感动和鼓舞。从此,她下定决心要成为火箭研制队伍中的一员。
有意思的是,在许哲琪毕业时,火箭院并未在她所读的学校开设宣讲会。她跑了3个不同的学校,并在网
上投了简历,多路并进,最终才成了航天系统的一员。
入职以后,为了学习与火箭相关的知识,许哲琪下班后会在办公室看设计图,学习相关文献。那时,她注
意到一个现象:几乎每天,师父黄皓都在加班,一定要把当天的工作做完才下班,从不拖到第二天。
刚接触综合试验时,许哲琪还没有形成产品把控的观念,在一次接线时,她从线上削下来一段3毫米左右
的胶皮。由于胶皮比较小,许哲琪没有及时扔进垃圾桶,随手放在了桌上。黄皓看见了,严肃地朝着许哲琪的
方向喊道:“这是人为制造多余物,桌上有很多插孔、插头,这么小的胶皮随手放在桌上,极可能造成堵塞!
”
那是许哲琪第一次看见黄皓这么严肃,小姑娘有些吃惊。在此之前,师父在她心里是个很有耐心的航天前
辈,如今因为这件“小事”遭受批评,她有些委屈,也有些不解。
但很快,这件“小事”让她意识到,此前新闻报道里常说的“航天人的严谨”,竟离自己如此近。更重要
的是,这份严谨,没有那么多的情怀可以渲染,就是在日常工作中“细致,细致,再细致”。
“每一次发射成功,都离不开对细节的把控,但凡有一个人粗心大意,都可能将所有人的努力毁于一旦!
”许哲琪告诉笔者,几年过去,她也逐渐学会了火箭研制人员的严慎细实。
“90后”站上指挥岗位
这一次发射,是许哲琪第一次独立担任测量系统指挥。测量系统指挥是一个协调统筹的角色,要求担任指
挥的人员根据日程工作安排,与相关岗位及技术负责人沟通后发布每天的工作,调动系统人员配合,时刻 “来发射场之前非常激动,这是我第一次担任指挥,又是北斗全球组网的最后一次发射,意义重大。”许
哲琪说。
刚到发射场,这位小姑娘还是有些紧张,每天必须加班看测试细则和操作规程。她总觉得,自己多熟悉一
些细则和规程,就能多一份底气。发射队的很多前辈和同事也给她打气,给了她不少帮助。
年6月23日9时43分,长三乙火箭点火升空。看着屏幕上的发射直播画面,测试间里的许哲琪流下激动
的泪水。
在火箭院的研制队伍中,像胡炜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岗位的人,像朱平平那样敢挑重担、勇攀高峰的人
,像许哲琪那样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新人,还有很多。
“北斗发射任务持续20年,完成这项庞大的工程,离不开一代代航天人的接续奋斗,离不开航天精神的传
承。要问航天精神是如何传承的?就像一线的航天人一样,从前人手中接过火炬,在平凡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长三乙火箭发射队临时党委副书记、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一院团委书记李迪克说。
相比于那些“90后”航天人,胡炜说自己早已不那么年轻了,不过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一位前辈的教诲——
当每天所做的工作让你感觉陌生、费解、不懂时,你要去问别人、请教别人,这并不可怕,这说明你在进步;
但当你对每天干的工作都很熟悉,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干时,就要警惕,因为你很可能是在原地踏步。
“所以,我们不敢懈怠,要像年轻人那样永远年轻,永远创新。”胡炜说。
(娟儿摘自《中国青年报》年6月30日,本刊节选)
生活
窃梦者
〔澳洲〕达伦·波克
最近,我听说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生,他父亲是一位驯马师,因业务需要东奔西跑,从一个马棚到另一个马棚,从一个跑马场到另
一个跑马场,从一个农场到另一个农场,从一个大牧场到另一个大牧场,帮人训练马匹。这样一来,这位男生
的高中生涯就不断地受到干扰。
读高三的时候,他要写一篇关于长大后想做什么的作文。那天晚上,他用整整7页纸,描述了他想将来有
一天拥有一个养马场的目标。他很详细地描述了他的梦想,甚至还画了一张英亩(约平方米)的养
马场图纸,上面标出了所有的房屋、马厩和赛道的位置。他还画了一栋占地平方英尺(约平方米)的
房子的详细平面图,这座房子就坐落在那英亩的梦想牧场中央。
他在这篇作文上倾注了很多心血,第二天,把它交给了老师。两天后,他收到了发下来的作文。在作文的
第一页上有一个又红又大的“F”(不及格),旁边还写着一行字:下课后来见我。
这个脑海中充满幻想的男生下课后去见老师,他问:“为什么给我F?”
老师说:“对你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根本是白日做梦。你来自一个到处流动的家庭,你没有资源,没
有钱,拥有一个养马场需要很多钱。你得买地,你得支付第一批种畜的钱,然后你得支付大量的饲养费。你是
不可能做到这些的。”然后老师又说,“如果你用一个更现实的目标重写这篇作文,我会重新考虑你的分数。
”
这个男生回到家后,反复思量了很久。他问父亲他应该怎么办。父亲说:“听着,儿子,这件事你必须自
己拿主意。不过,我认为这对你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一个星期后,他再次将它交上去,没有做任何修改。他对老师说:“你可以保留那个F,但我要坚持我的
梦想。”
那个男生名叫蒙提,现在已经长大了。他说:“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因为你正坐在我平方英
尺的房子里,而它就在我英亩的养马场中央。我还留着那篇作文,把它用镜框装裱起来,放在壁炉的上方
。”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是,两年前的夏天,那位老师带着30个学生来我的养马场
露营了一个星期。那位老师在离开时说:‘蒙提,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我当你的老师时,我是一个窃梦者。
在那些年里,我窃走了很多孩子的梦想。幸运的是,你有足够的进取心,促使你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如果你是一位家长、老师或其他任何有能力影响孩子的人,那就不要成为“窃梦者”。你要鼓励孩子去追
寻自己的梦想。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把你的梦想写下来,然后开始让梦想成真的旅程。
(若子摘自 琼斯太太最近被诊断出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康复希望渺茫。
这种病在她的同龄人中很常见,只是很多人可能还没有确诊。这种病被称为“但我要先”综合征,医学界
正在疯狂地寻找治疗方法。
琼斯太太这样描述她的症状:
早上,当我决定要去洗衣服时,我注意到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沓报纸。没错,我是准备去洗衣服的,但我
要先看看报纸。等看完报纸再去洗也不迟,对吧?
看完报纸后,我看到桌子上还有一堆信件。没错,我本来打算把报纸放进回收箱的,但我要先翻看一下那
堆信件,看看里面有没有要付的账单。
对了,支票簿在哪儿?我得找到支票簿才能付账单啊。哎呀!昨天我喝完咖啡,杯子忘了洗,还放在桌上
。没错,我是要找支票簿,但我要先把杯子放进洗碗机。
我走进厨房,朝窗外望了望,发现我可怜的花儿需要浇水了。我顺手把杯子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哎呀!谁
把电视遥控器放在台子上了?放在这里能遥控电视吗?我得把它放回客厅,但我要先给花儿浇点水。
我朝厨房门口走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原来我踩在家里那条老狗身上。对了,该给狗喂食了。没错
,我是准备把遥控器放回客厅,给花儿浇点水的,但我要先把狗喂饱。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衣服还没洗,报纸还扔在地板上,咖啡杯还没放进洗碗机,支票簿还没找到,账
单还没付,花儿也没浇水,遥控器还被狗吃了。
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一整天连一件事也没做成?我明明都在忙啊!我感到自己的问题似乎有点儿严重,
或许该写封电子邮件,找个医生咨询一下,但我要先把邮箱里的电子邮件全部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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