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那些令人沉思的细节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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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是等价的吗？从道德的角度来讲，应该是人人生而平等。然而，在阶级依然存在的时代，不平才是这世间的真相。君不见灭法国众僧白骨累累，杀人的国王却依然在他的位子上安坐。那么，当我们知道世间的真相如此时，我们该如何存在？是融入这世界的上流，成为那杀人的国王？还是缄默地顺应命运，成为那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僧？悟空是可爱的，因为他没有选择任何一项，而是主动地打破了游戏规则，结束了这场屠杀；悟空又是可憎的，因为他打破的只是游戏规则而已，并没有在那国王头上，补上应有的一棒子。回到上面的问题，其实我也没有答案。这个世界的真相，知道得越多，内心就越迷茫。好在，我知道有两个人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而且他们答得很好：“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罗曼·罗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鲁迅一百九十一、祥光何来？师徒四人路过灭法国，听说国王爱杀和尚。猴子到空中去看这国家的气息，看到了什么呢？只见那城中喜气冲融，祥光荡漾。虽是国王无道杀僧，却倒是个真天子，城头上有祥光喜气。前面是旁白，后面是猴子说的，可见准确无误。无缘无故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和尚，却“喜气冲融，祥光荡漾”，这算是什么原理？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们来看另外两个场景：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妙乐，咏哦无量神章。——这是玉帝的特效。放舍利之光，满空有白虹四十二道，南北通连。——这是如来的特效。至于人间小国之王的瑞气祥光，那才哪到哪啊？小场面！一万人你还没杀到呢！一百九十二、强盗总兵师徒四人在柜子里过夜，猴子设计勾引强盗偷走柜子和白龙马，把事情闹大。灭法国的总兵大人追捕强盗，强盗跑了，把财物扔下。这时，总兵会怎么做呢？总兵官把自家马儿不骑，就骑上这个白马，帅军兵进城，把柜子抬在总府，同兵马写个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启奏，请旨定夺。好家伙，强盗也不抓了，柜子让别人抬回去，自己先污了这匹好马。强盗折腾了一晚上，结果空手而归。倒是总兵兵不血刃，比强盗还强盗。让人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一百九十三、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冤魂排名《西游记》前十的名场面里，一定有个灭法国大剃头。Tony老师，啊不，Monkey老师孙悟空一夜之间把灭法国王宫里剃了个遍，第二天一早互相晃眼睛，跟一堆灯泡似的。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国王悔过了，设宴招待了，倒换关文了，上路取经了。猴子最后做的唯一一件实事，是帮国王换了个国号：行者道：“陛下‘法国’之名甚好，但只‘灭’字不通；自经我过，可改号‘钦法国’，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胜，风调雨顺万方安。”（法国：不用灭，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合着还得帮人家做件好事。在《西游记》的设定里，人死后魂魄尚在，枉死冤死者不免告诉无门，成为孤魂野鬼。不知在那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冤魂的注视下，他们四人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吃宴席，又是怎么好声好气地和国王闲扯的呢？大概，这四个来自天上的和尚，根本听不到那些冤魂的声音吧。一百九十四、八戒很不爽猴子日常被八戒谗言陷害，也想搞八戒一回，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明知道前面有妖怪，还编瞎话骗八戒前面有人斋僧，顺带使个分身法把唐僧也瞒过去。这次轮到八戒不爽了。说好的吃的没了，莫名其妙要和妖精打一架。其实南山大王这妖怪也是又菜又怂，两个差不多属性的碰上了，其实还挺聊得来。走流程念诗自报家门时，八戒忍不住和妖怪抱怨起来了：正在高庄喜结亲，命低撞着孙兄在。金箍棒下受他降，低头才把沙门拜。背马挑包做夯工，前生少了唐僧债。铁脚天蓬本姓猪，法名改作猪八戒。你看，八戒早在高老庄被抓去当和尚的时候就很不爽了，心里一直别扭到现在……又不敢真吐槽师父师兄不好，只敢说“命低”、“欠债”，也是难为他。顺带一提，《西游记》里很多这种话本式套路诗词都很有趣，读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跳过。一百九十五、我的命贵回到开头的那个问题，人的生命，是等价的吗？至少对于唐僧来说，肯定不是的。他和一个樵夫同样被抓到妖洞里，俩人本该是同命相怜。谁知唐僧却说：长老滴泪道：“樵夫啊，你死只是一身，无甚挂碍，我却死得不甚干净。好嘛，一开口就是老出家人了。一百九十六、南山大王南山大王是个很有趣的妖怪。很多读者可能都对他没什么印象。毕竟一路上那些占山为王的妖怪，要么是狮驼岭这种势力庞大的，要么是金角银角、牛魔王红孩儿这些盘根错节的，要么是黄袍怪、多目怪这种能打的，要么是独角兕大王这种法宝厉害的。再不济，像白骨精这种还有个脑子够糊弄唐僧。至于一没武力二没势力三没法力四没法宝五没背景六没脑子的……怕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老老实实去打工都比当妖怪强。而且，这南山大王不但要啥没啥，甚至连主见都没。从头到尾，都是靠着一个铁背苍狼精。狼精给他献分瓣梅花计，教他用假人头骗过猴猪沙，他依计行事，竟然真和战力碾压的对手纠缠了整整两回。虽然最后被打死毫无悬念，但等到了阴曹地府，他要怎么和那些同样没背景的妖怪吹自己的事迹呢？“我成功搞没了唐僧对猴子的信任。”——白骨精“我差点一眼瞪死猴子。”——多目怪“我的事迹还用说？”——六耳猕猴“我……我稀里糊涂地惹上取经人，稀里糊涂地抓了唐僧，稀里糊涂地被打死了……”——南山大王一百九十七选择恐惧症南山大王用铁背苍狼的计，拿个假人头骗过了三人。幸好猴子飞进妖洞，控住妖怪，找到师父，一时间high到不行。然后……然后该干啥来着？A：打死妖精B：放走师父结果孙悟空这个选择恐惧症晚期患者是这样选的：长老道：“徒弟，快来解解绳儿；绑坏我了！”行者道：“师父不要忙，等我打杀妖精，再来解你。”急抽身跑至中堂。正举棍要打，又滞住手道：“不好!等解了师父来打。”复至园中，又思量道：“等打了来救。”如此者两三番，却才跳跳舞舞的到园里。最后连唐僧都气笑了：长老见了，悲中作喜道：“猴儿，想是看见我不曾伤命，所以欢喜得没是处，故这等作跳舞也？”在漫长的故事中一点点补小设定，而且加到人物身上也不违和——学到了。一百九十八、凤仙郡西天和天庭，在《西游记》中就是两个霸权势力。有对抗，有竞争，但更多的时候，是联起手来欺压人间的阶级。虽然处在高高的山顶和云端，但干出来的，却往往是些阴间的事。凤仙郡侯，是个“十分清正贤良，爱民心重”的好官。结果凤仙郡莫名其妙大旱三年，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找人求雨。而不下雨的原因是什么呢？那厮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驾至他方，见那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果真如此吗？我们看上官郡侯的解释：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献供斋天，在于本衙之内，因妻不贤，恶言相斗，一时怒发无知，推倒供桌，泼了素馔，果是唤狗来吃了。这两年忆念在心，神思恍惚，无处可以解释。压根没有针对玉帝，只是夫妻吵架，误翻供桌而已。就为这么一件小事，玉帝的判决是什么呢？披香殿立一座米山，约有十丈高下；一座面山，约有二十丈高下。米山边有拳大的一只小鸡，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的那米吃；面山边有一个金毛哈巴狗儿，在那里长一舌，短一舌的那面吃。左边又一座铁架子，架上挂一把黄金大锁，锁梃儿有指头粗细，下面有一盏明灯，灯焰儿燎着那锁梃。直等那鸡米尽，狗面尽，灯燎断锁梃，他这里方才该下雨哩。说的人轻描淡写，看的人触目惊心。一时手滑的“错误”——我们姑且认为白嫖全世界的玉帝少吃这两口饭是“错误”——代价是对一郡无辜百姓的屠杀！而且不是痛快的死，是缓慢的、绝望的、求告无门的、千刀万剐的死！“我一辈子没做坏事，我们郡侯鱼水一家，我们全郡人望天祷告了不知道多久，可我们怎么就全都活活饿死了呢？”当无数凡人怀着这样的念头，一点点走入绝望的深渊时，玉帝在干什么呢？是已经遗忘了他们，正在快活喝着酒地等着下一茬蟠桃顺便贬几个部下，还是心心念念，不忘让阎王把他们全送到阿鼻地狱去？不论是哪一种，玉帝都没有愧对那个“帝”字——毕竟，《西游记》的故事是照着人间写的。一百九十九、老油条龙王在《西游记》里，龙王的地位着实算不上高。人曹官魏征随便斩，武力法力都不入流，坑爹的亲戚朋友还一大堆，基本上就是个不上不下的中层干部。所以，当悟空决定利用人情让龙王在凤仙郡降雨时，龙王推脱了。毕竟是玉帝要搞死的人，他敢去看个人情就救？信不信玉帝把他的龙头当水龙头拧下来？但眼前这猴子的棒子也不好惹，不怕县官只怕现管——怎么办？作为混得不怎么样的公务员，龙王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说辞可是一套一套的。且看他怎么讲：龙王道：“岂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等等，之前你在朱紫国是怎么干的来着？那老龙在空中，渐渐低下乌云，直至皇宫之上，隐身潜象，一口津唾，遂化作甘霖。那时候也没有玉帝旨意啊？按泾河老龙的旧例，斩首的罪过都够了，那时怎么没见你推脱呢？要说吐点口水不需要审批，你每天就在凤仙郡吐两口能累死？说到底，还不是凤仙郡情况特殊，是玉帝钦点的索多玛。由此回头读读《圣经》，就知道东西方的神仙一般黑，都是拿人命当蝼蚁耍子的。所以中国人自古崇奉的是孔孟老庄，什么佛道诸神不过是《西游记》中讽刺的对象而已，并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二百、分个贵贱师徒四人来到玉华州，八戒行礼时日常吓坏了人，被唐僧责骂。八戒不服，唐僧就讲起了道理：三藏道：“我教你见了人打个问讯，不曾教你见王子就此歪缠!常言道：‘物有几等物，人有几等人。’如何不分个贵贱？”原来如此，见了王子无礼就要挨骂，见了市井小民无礼就无所谓——说来也是，佛教不就是个从“物有几等物，人有几等人”的蛮方传来的东西？唐僧这话，倒还真合了教义呢。鸥歌Lby